芳官喝的两腮像胭脂一样红,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妩媚。她觉得身子不稳,就靠在了袭人身上,说:“好姐姐,我心跳的好快。”袭人笑着说:“谁让你喝那么多了。”小燕和四儿也撑不住早就睡着了,晴雯要叫醒她们。宝玉说:“别叫了,咱们就随便歇一歇吧。”于是,他就枕着那个红香枕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得很厉害,怕她吐了,只好轻轻的起来,把芳官扶到宝玉旁边,由她睡去。自己则在对面的榻上躺下。 大家睡得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一直到天亮,袭人睁开眼一看,外面晴空万里,忙说:“哎呀,起晚了。”她看向对面的床上,见芳官头靠着床边还在熟睡,连忙起来叫她。宝玉翻身醒来,笑着说:“真的起晚了!”他又推芳官起来。那芳官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还没清醒。袭人笑着说:“不害羞!你喝醉了,也不找个合适的地方,乱睡。”芳官一听,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竟然和宝玉躺在一起,连忙笑着下床,说:“我醉的不记得了。”宝玉笑着说:“我也不记得了。要是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洗漱。 宝玉笑着说:“昨天多有打扰,今天晚上我还席。”袭人笑着说:“算了吧,今天可别再闹腾了,再闹别人要说闲话了。”宝玉说:“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咱们也算是会喝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喝光了?正觉得有意思了,偏又没了。”袭人笑答:“其实这样才有意思。要玩到尽兴了才停,反而没意思了。昨天大家都挺高兴的,晴雯都忘了害羞了,我记得她还唱了一个呢。”四儿笑着说:“姐姐忘了,连姐姐也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大家听了,都羞红了脸,两手捂着笑个不停。 忽然见平儿笑嘻嘻的走进来,说要亲自邀请昨天在席的人:“今天我还东,少一个都不行。”大家连忙请她坐下喝茶。晴雯笑着说:“可惜昨晚她没来。”平儿忙问:“你们晚上做什么了?”袭人便说:“可不能告诉你。昨晚热闹非常,连往常老太太、太太带着大家玩的也不如这个好玩。一整坛酒都让我们喝光了,一个个醉的都不知道害羞了,居然都又唱起来。直到半夜两三点才横三竖四地打了一个盹儿。” 平儿笑着说:“好啊,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给我听,气我。”晴雯说:“今天他还席,一定请你,等着吧。”平儿笑着问:“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笑着追着要打平儿,说:“就你耳朵尖,什么都能听见。”平儿笑着说:“我现在有事,先不跟你说了,去干活了。一会儿再派人来请。有一个不来的,我就打上门来了。”宝玉忙留她,她已经走了。 宝玉洗漱完后正在喝茶,突然看到砚台下面压着一张纸,就说道:“你们这随便乱压东西的毛病也不好。”袭人晴雯忙问:“又怎么了?谁又犯错了?”宝玉指着说:“砚台下面是什么?一定又是学了哪位的习惯忘记了收起来。”晴雯忙拿起砚台来看,是一张字帖。她递给宝玉看,原来是一张粉蜡笺。上面写着: “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 宝玉看完,立马跳了起来,忙问:“这是谁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他这个反应,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的帖子,连忙一起追问:“昨天谁收了一个帖子?”四儿忙飞跑过来,笑着说:“昨天妙玉也没亲自来,只打发了一个妈妈送来的。我就放那儿了,谁知一顿酒就给忘了。”大家听了,说:“我以为是谁的,这么大惊小怪。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宝玉连忙吩咐:“快拿纸来。”当时拿了纸,研了墨,他看着信上写着“槛外人”三个字,一时不知道该回个什么才能相匹敌。他拿着笔发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转念一想:“如果去问宝钗,她肯定又批评我怪诞,不如去问黛玉。” 想完,他把帖子收进袖筒里,出去找黛玉了。刚过了沁芳亭,忽然看到岫烟颤颤巍巍地迎面走过来。宝玉忙问:“姐姐去哪儿?”岫烟笑着说:“我去找妙玉聊天。”宝玉听了觉得意外,就说:“她为人孤僻,不合时宜,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没想到她这么看重姐姐,看来姐姐不是我们这样的俗人。”岫烟笑着说:“她也未必真心看重我,不过我们做过十年的邻居,只有一墙之隔。那时候她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家境不好,只能租房居住。正好租的是她庙里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年。没事我就去她庙里做伴。我认识的字都是她教的。我和她既是贫贱之交,她又算是我半个老师。后来我们搬走投靠亲戚去了,听说她因为不合时宜,被权势所不容,又投奔到这里来了。如今天缘凑巧,我们又能相遇。旧情不易,承蒙她还看得起我,关系比以前更好了。” 宝玉听了,恍如一道焦雷劈在耳边,高兴的笑着说:“难怪姐姐的言行举止如闲云野鹤般超凡脱俗,原来是这个原因。我正为一件和她有关的事情为难呢,想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也是天缘凑巧,求姐姐指教。”说完,他把拜帖取出来拿给岫烟看。岫烟笑着说:“她这脾气真是改不了,竟然生成这样怪诞诡僻了。从来没见过有人在拜帖上写别号的,就像俗话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的,成个什么道理?” 宝玉听了,忙笑着说:“姐姐不知道。她本来是不在这些人当中的,只能把她算作是出乎于世人意料之外的人。她是因为觉得我也算个有悟性的人,才给我这帖子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正没了主意,打算去问问林妹妹,没想到正好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完宝玉的话,只顾着用眼睛上下打量他,过了半天才笑着说:“难怪人们常说‘闻名不如见面’。又难怪妙玉会给你下这个帖子。又难怪她去年竟然给你那些梅花。既然她这样,那我就告诉你她这么写的原因吧。她常说自从汉晋五代唐宋以来,没有一首好诗。只有两句好,就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她自称为‘槛外之人’。她还经常夸赞文章是庄子的好,所以有时候也会自称‘畸人’。她如果在帖子上自称‘畸人’,你就回一个‘世人’。‘畸人’的意思就是,她自称是孤单独特的人;你说自己是尘世中纷纷扰扰的平凡人,她就高兴了。现在她自称为‘槛外之人’,就是她自认为跳出了铁槛之外;所以,你写个‘槛内人’便正合她的心意了。” 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才笑着说:“难怪我们家庙叫‘铁槛寺’呢,原来有这层含义。姐姐请吧,我马上回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己前往栊翠庵去了。宝玉回到房间写了帖子,上面只有:“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个字,然后亲自拿着去了栊翠庵,隔着门缝把帖子投了进去,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