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个又一个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又开。 又是新旧跨年，一夜除夕。 2021年3月，高三下学期。 尽管只是开春，但挂在天上的太阳却不那么好说话，站久了，还是会被晒得汗流浃背。 “不苦不累，生活无味！” “不拼不搏，高三白活！” 今天是100日誓师大会，高三学子们以班为列，站在操场上。 校长站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拿着话筒激情澎湃地喊着口号。 “最后100天！杀他个头破血流！” “累死我一个，幸福我……” “努力！努力！再努力！！” “拼搏！拼搏！再拼搏！！” “奋斗！奋斗！再奋斗！！” 同学们激昂愤慨，握紧拳头，紧跟校长的节奏，嘶吼之声响彻天际。 “好累。” 司孟晨站在队伍最后面，打了个哈欠。 他右手举在额头，已经有些许酸痛感传来，但校长还在继续，他也只好跟着。 讲真的，他没有太激情澎湃，毕竟高考还是看分数嘛，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唯物的帮助。 心潮澎湃一阵确实很有动力，但学习总归是要踏在地上。 “好无聊啊。” 校长结束了会前预热，司孟晨第一个将手放下，环顾四周，最后面的同学都有些懒散。 “最后的100天，是努力的100天；是改变命运的100天……” 又是一段发言，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指点江山。 司孟晨斜站着，掏出自带的知识卡看了起来，程羿曦作为文体委员，和谢雨澜一起带队站到了队伍最前面，他也少了一个话搭子。 “好了，我的讲话到此结束，接下来有请动员专家董老师带领大家进行激励环节！” 伴随着掌声，一个梳妆得井井有条的西服男走上了舞台，看起来就是那种一天到晚游走于各地进行肢体表演的成功学大师。 “切！” 司孟晨微微皱眉，这种场景他以前也见过，主持人会操着一嘴愧疚式教育的说辞，让你给爸爸妈妈道歉，给爸爸妈妈洗脚，让你对爸爸妈妈说感谢……让你哭得死去活来的，然后卖书给你。 两百块一本那种。 “现在，请同学们将手搭在前排同学的肩膀上。” 董老师开口道，呲着大牙，标准的职业假笑。 “哈哈哈！” “干嘛啊！” 同学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笑嘻嘻地照做。 “现在，请大家为自己前面的同学捏捏肩，捶捶背，跟他说一句：你，辛苦了，这三年，有你真好。” “哈哈哈！” “哎哟喂，你辛苦了呢。” “你~辛~苦~了~” 操场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乱哄哄地蠕动，有人趁机狠狠地给前排同学做“按摩”，有的则是阴阳怪气地重复那句话。 “好了，现在，全体都有，向后转！” “现在，请大家为自己后面的同学捏捏肩，捶捶背，跟他说一句：你，辛苦了，这三年，有你真好。” “刚刚谁下手最重，现在有仇报仇哈！” 司孟晨站在原地，他后面已经没有人了，他垂着双手，任由后排同学将自己晃来晃去。 你别说，挺舒服。 又是一顿操作，气氛明显躁动起来。 这么做有没有提升士气很难说，但一套套下来同学们确实玩嗨了。 “好了，现在我要邀请10位同学上台一起互动，先到先得！！” 董老师一放话，台下立即就有许多人涌了上去。 “好了好了！够了！哎呀，同学们真是太热情了。” 随着十个人站上主席台，司孟晨在里面发现了程羿曦的影子。 “真是好动。” 司孟晨摇摇头笑道。 “来，第一位同学，你叫什么？” “我叫魏昇建！我来自普通9班！” “噢！很有气势，你的梦想大学是什么？” “渝庆大学。” “说大点！” “渝庆大学！” “再大点，喊三遍！让他们听见你的声音！” “渝庆大学！” “渝庆大学！！” “渝庆大学！！！” “我要上渝庆大学！” “我要上渝庆大学！！” “我要上渝庆大学！！！” “很好！掌声！！” 哗啦啦哗啦啦 热烈的掌声席卷全场，司孟晨隐约看见一个男生面红耳赤地走下主席台。 想必是喊话喊到红温了。 “我要上科技大学！” “我要当师范生！” “我要学医，造福百姓！” “我要当人民警察！！！！！！” 随着九位同学依次喊出自己的理想，气氛也逐渐热烈。 “好！现在，台下的同学，让我们一起，喊出我们心中理想的大学！” 董老师面色潮红，看起来比在场所有人都更要激动。 “来，我们的班主任们，请来到咱们同学前方，面向他们，高举你们的双手，竖起大拇指，见证他们的理想，给予他们最大的鼓励！” 话音落下，队列的最前方真的伸出了一双双高举的手。 他们站在跑道上，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三年的学生，坚定地竖起大拇指来。 “来！所有同学，在所有班主任的见证下，喊出你们理想的大学吧！” “3！” “2！” “1！” “我要上华清大学！！” “我要上金融学院！” “我要当太空人！” “我要打飞机！” “啊啊啊！某某某，我爱你！” 霎时间，天穹之下翻涌起一股滔天浪潮，它卷挟着无尽的嘶吼与祈愿，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直至远天。 “不要停下来！继续！继续！” 广播奏出强劲的乐曲，董老师站在台上吼道。 “你们每喊一遍，理想的大学便离你们更近一步！” “看看你们前方的老师，他们还在高举双手鼓励着你们！” 一分钟后，浪潮终于平息些许。 “来，最后一位同学，介绍你自己。” 董老师额头全是汗珠，他将话筒递给还站在台上的程羿曦。 “我叫程羿曦，我来自普通1班，我的爱好是唱、跳……” 程羿曦说道，讲真的，刚刚他一个人站在台上看着众人的欢呼，还有些尴尬。 “哟呵？这位同学，你很自信嘛！” 董老师一听，瞬间来了兴趣。 “来，说说吧，你想考哪所大学。” “家里蹲大学。” “哈哈哈！” 程羿曦的回答马上引得众人发笑。 “哇！肯定是很厉害的大学，我都没听过。” 董老师将计就计，“那你说说，考这一所大学需要多少分。” “750分。” 程羿曦继续耍宝，再一次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嚯！满分呐！有志向！那你现在能考多少分？” “250分。” “哇哈哈哈！” 台下众人纷纷前仰后合，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这人还能如此淡定地开玩笑。 “真是疯了。” 司孟晨站在最后面，看着台上的身影笑道。 “哇，那还差500分呢！” 董老师严肃地说道，“这样吧，我们来做个游戏，正好你刚刚没有喊口号，如果我现在说你每做一个俯卧撑，高考成绩就可以加一分，你离自己的梦想大学就更近一步，你愿意吗？” “好！” 程羿曦当即答道。 “500分噢，也就是500个。” “没问题！” “好！有骨气！我喜欢！” 董老师点点头，“来，我给你数。” “先做20个！” “1、2、3……” 程羿曦卧在主席台上，完成了一个又一个标准的俯卧撑。 我可是演过死侍的男人，这点有何难？ “20！” 随着董老师高喊一声，程羿曦猛地跳起，看来对于他来说就是小case。 “好，20分了！还能做吗？” “能！” 程羿曦喊道。 “来，继续！” “20！” 程羿曦再一次爬起，这一次有些气喘，但还是搞得过来。 “继续！” “20！” 连着做了60个标准俯卧撑，即使体力很好，程羿曦也有些汗流浃背。 “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程羿曦叉着腰，点头表示同意。 “好，在这位同学休息期间，我来问一问，哪位老师是教这位同学的，来上台来。” 董老师转身在人堆里找寻着什么。 很快，一道人影自人群中走出，站到主席台上。 “好，老师好，请问您是教什么的。” “化学。” “好！那现在我说，如果您每做一个俯卧撑，您的学生高考就能多得一分，您愿意吗？” “愿意！” “好，来，我们的老师，先来20个俯卧撑哈。” “准备，开始！” “1、2、3……” 随着董老师一声令下，化学老师卧到舞台上，做下一个又一个俯卧撑。 “17！” “18！” “19！” 见此情形，台下同学齐声高喊，加油助威。 “20！” 化学老师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明显比程羿曦刚刚累多了。 “好！我们的老师很了不起！” 董老师搀扶着化学老师，为其递上纸巾。 “那现在，我们来到互动的最后一环。” “你和你的老师一起做俯卧撑，这样一来，每做一次就可以得到双倍分数！” “最后20个，你们说好不好！” “好！！！” “芜湖！” 台下众人纷纷起哄，他们对除了学习以外的一切都抱有究极八卦之心，老师做俯卧撑什么的，难得一见，当然要看热闹。 “来，最后20个，我们准备！” “开始！” “1！” “2！” 程羿曦紧皱眉头，他余光瞥到自己旁边，那道身影同样在上上下下，他能听见粗重的喘气声。 他咬紧牙关，让每一次动作都标准。 “19！” “20！” 伴随着同学们的倒数，程羿曦终于做完了20个，他当即起身，蹲在舞台上。 “好，既然……” 董老师正准备将流程推进下一节，眼神扫过舞台，却是一愣。 那道身影仍卧在地上，坚持做着俯卧撑，一个又一个。 “卧槽！！” “芜湖！！！” “21！！！！” “22！！！！” 台下同学们的激情被彻底点燃，他们齐声高喊，为台上的人计数。 “同学们！我们的老师仍在努力！你们看到没有！！” 董老师先是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高呼道。 “如果允许的话，我想，老师们会为你们每个人都挣满750分！！” “你们的老师！他没有停下！！” “他不会停下！” “24！！！” “干了！” 程羿曦本已起身，见此情形，再次卧下，咬着牙坚持，一个又一个。 “28！！！” “29！！！” “30！！！” 程羿曦死死瞪着眼睛，汗水止不住地滴在台上，臂膀早已酸痛不止，腹部已经快到极限，就连维持标准的姿势都有点费劲。 但他没有停下，他旁边那道身影仍旧在做着，虽然早已气喘吁吁，身体时不时塌下，但他仍坚持着，一个又一个。 “同学们！这就是为你们辛苦付出的老师！你们看到没有！” 台下众人情绪高涨，董老师用近乎破音的声调吼道。 “看看你们的班主任，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十分钟了！他们的胳膊不酸吗？他们不累吗？他们还站在那里，他们还高举着胳膊，他们还为你们竖着大拇指！” 人群正前方，跑道上，那些臂膀未曾放下。 程羿曦紧咬嘴唇，双眼瞪大，通红无比，他已经在颤抖，但他的身边，那道身影仍坚持着，近乎倔强，就算因体力不支而停住，也会再次起动。 “加油！加油！” 董老师蹲在程羿曦身旁，高声喊道。 “你的同学们呢？普通1班的同学呢？你们的战友、你们的老师正在战斗，你们应该干什么？” “你们的声音呢！！？” “加油！！” “程羿曦！！程羿曦！！” “芜呼呼呼呼！！！！” 普通1班处瞬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他们高举双手跃动着，给台上的程羿曦送去支援。 程羿曦颤抖不止，手臂似乎已经不听使唤，汗珠不停顺着汗湿的头发流下，似乎快要糊住双眼，听着远处的呼声，他再次俯下，然后竭尽全力撑起自己。 又一个 人群中，一道身影迅速穿梭。 “不好意思！” “借过不好意思！” 司孟晨快速往前走着，拨开两边的人，转眼就快到了第一排。 来到第一排，他清楚地看见谢雨澜站在前方，仍坚定地举着双手。 他没有停止，径直冲上跑道，向着舞台跑去！ “卧槽！！这不是那个谁！？” “司神！！！他要干嘛？劫法场？？” “普通班的神！！” 大家被突然冲出的司孟晨给吸引了目光，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司孟晨径直来到舞台面前，这座临时搭起的舞台有接近半米高，楼梯设在左右。 司孟晨纵身一跃，一个大跳飞上舞台，卧到程羿曦身边。 “妈的！！爹来了！一起做！！” 他同两人一起做着俯卧撑，一个又一个。 “卧槽！！” “操！司神牛逼！！！” 司孟晨的举动点燃了台下众人，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司孟晨竟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来。 “操！！” “我们也上！” “干踏马的！把那舞台掀了！” 司孟晨如同一枚炮弹燃爆了现场，普通1班的男生们纷纷撸起袖子，往舞台上飞奔。 脚下舞台不停震动，身边闪过越来越多的身影。 几乎大半个班级的男生都出动了，还有隔壁班的，他们疯了似地涌上舞台，舞台上站满了，他们就在舞台下的水泥地上，在满是小石子的跑道上。 “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的兄弟！！你的同学！！” “以后出了社会，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们永远是你的兄弟！” 程羿曦已经没有力气了，他颤抖着支撑自己的身体，余光中，数道影子在闪动，还有台下，起起伏伏。 他的脸颊早已湿透，面前的舞台幕布早已浸湿一大片。 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57！” “58！” “……” 台下，数数声欢呼声如浪潮般席卷而来，似是要将穹顶给掀翻。 “99！” “100！” “好了！起来吧大家！” 不知过了多久，董老师发话，舞台上众人才渐渐停下。 大家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场下响起了欢呼声。 “同学们！今天距离高考还有100天！相信今天你们已经看到了老师们的努力，拿出你们的血性！接下来这一百天！你们应该怎么做！？？？” “最后，立刻、马上，拥抱你的朋友，你的同学，你的兄弟！不管几个人，拥抱他们！！” 台下众人涌动起来，大家推推搡搡，似玩笑似认真，各抱成团，挤来挤去，欢声笑语。 司孟晨瘫坐在舞台上，原本在台下做俯卧撑的同学们纷纷涌了上来。 大家拥簇在一起，虽然汗流浃背，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请各位同学不要害羞，对你们的同学，你们的老师，你们的班主任，放声说出，用心说出，富含感情地说出那句话！” “你，辛苦了，这三年，有你真好！” 席卷全场。 舞台上，人群中。 那位少年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