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内,萦华宫,殿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元狩帝裴涅第一次尝到了魂不守舍,那是重要的东西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脑海里似要抓住了那个答案,拨开重重迷雾的后面还是重重的迷雾。 耳边传来嫔妃拨动琴弦的声音,元狩帝有些宿醉后的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神迷离地看向前方,前方的殿中央一群宫娥在琴声轻扬中长袖漫舞,似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随着宫娥的舞动,似有沁人肺腑的花香在殿中弥漫开来,令人迷醉。 那十来名的宫娥突然向四周散开,从中走出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眉目间风情万种,又似乎在傲视众宫娥众人。 长眉舒展,妙目流转,手指纤细,腰肢柔软,这一切都足以让她成为大夏后宫最耀眼的明珠。 元狩帝的眼神中却毫无一丝波澜,抬手抿了一口酒。 元狩帝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初见珍妃李宛蓉时有过惊艳,惊艳于她直视自己且毫不怯懦的目光,而非她的容貌。 元狩帝当然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也曾经多次暗暗观察过褒可青,他也自问过是否把珍妃当成了褒可青的替身,有故人之姿所以让自己停足留恋。 元狩帝不清楚,但他明确知道自己不喜欢太监。而褒可青正是一个太监,自己怎可能喜欢他? 想到太监身下的残缺,元狩帝就无法提起任何兴趣。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不动褒可青的原因,甚至屏蔽自己内心某处不注意的角落,那处是愈发肆意增长的爱意,如藤蔓般逐渐占据、包裹元狩帝所有的心神。 近段时间,元狩帝看到褒可青时情绪波动愈发得明显,见褒可青那一次毫不留恋且退后的闪躲动作,更是如火星掉在了煤油上,瞬间燃烧了元狩帝仅存的理智。 那一刻,元狩帝觉得眼前之人是多么得令人烦心,他需要将褒可青打发得远远的,让褒可青尝尝苦头,在外面经受一下风吹日晒,等回来时必定会向自己摇尾乞怜。如果那时候,褒可青真心愿意低头匍匐在自己脚下,元狩帝可以考虑考虑伸出手给褒可青一点宠爱。 想到此处,元狩帝突然觉得下身有些不适,自己从未这么久没碰过女人,不是不想碰,但一接触就无比得厌烦,甚至觉得心里不适,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但却由着自己接受这个现状,也许解药等褒可青回来就有了。 元狩帝看着殿下的珍妃李宛蓉伸手取下髻上的花朵,用嘴叼住花朵的枝干,元狩帝将酒杯举起,遥遥对着李宛蓉示意了下,便一饮而尽。 珍妃李宛蓉扭动腰肢,裙子上的飘带随着舞姿转动而飘舞,李宛蓉媚眼如丝地紧紧盯着向自己看来的元狩帝。 如果后宫有第一个知道从不懂爱的元狩帝有了自己心爱之人,那非珍妃李宛蓉莫属。 李宛蓉本想在元狩帝尚未发现自己爱上褒可青之前,继续着手布局杀害褒可青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褒可青被一道圣上的口谕便赶出了夏宫,作为督军随大军前往云滇平叛。 李宛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为了更加巩固自己的专宠之路,此后遇见元狩帝有多看到某个妃嫔或宫娥几眼,便随意编排个由头打发她去掖廷冷宫等地。 即使有妃嫔来得及向元狩帝喊冤,但元狩帝却是眼也不抬地挥手示意侍卫带下去,不多看一眼,这反而助长了珍妃李宛蓉的气焰。 宫里都在盛传,也许夏宫内即将出一位皇后了。 有好奇的年轻宫女或者太监也会询问为何元狩帝登基这么久了,迟迟不立皇后呢,但是得到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 有说元狩帝喜欢漂亮的,现在后宫的女子都还没有倾国倾城的。 也有说元狩帝小时亲眼目睹某个后妃通奸,而元狩帝生母早亡,因此留下了心理疾病,对于女子都是弃如敝屣。这些偶尔私下流传出的消息中,没有人能分辨出哪个是答案。 但宫里的人都认为珍妃李宛蓉是特殊的,元狩帝此前从未如此宠幸一名女子。 在元狩帝百无聊赖的眼神中,珍妃轻移舞步走到元狩帝的身后。 元狩帝感受到身后一双柔夷攀了上来,两只手顺势揉向元狩帝的太阳穴,珍妃李宛蓉吐气芬芳,贴着元狩帝的耳朵旁轻声地说道:“昨夜陛下又宠幸了三名女子,她们有臣妾美么?” 元狩帝一把将珍妃拉入怀中,看着李宛蓉娇俏的脸庞,伸手轻轻抚摸说道:“怎会比你美”。 李宛蓉闻言娇笑,伸手紧紧地搂住元狩帝帅气挺拔的腰间,深深地吸了一口元狩帝身上的味道,眼神迷醉的同时却越发得冰冷。 自从褒可青离宫,甚至更早一点,元狩帝便未再真正宠幸过任何一名宫妃,宫中人皆言自己深受陛下的宠爱,之前的自己也这么相信了。 而现在,只有李宛蓉自己知道,元狩帝也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玩物,那次的禁足解除后,元狩帝想起时便召自己跳个舞,却再未留宿在自己的宫中。 一开始,自己想不通、气不过,隔天碰到宫女说的被抬上龙床的女子便找个由头处理了,眼不见为净,一时之间后宫的妃嫔人人自危。 直到有一日,珍妃李宛蓉又想处置两名女子时,其中一名胆子较大的膝行至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地说道:“珍妃娘娘,您念在妾身与您是同一批出身的秀女份上,手下留情啊”。 李宛蓉眼神狠辣地低眸看向抓着自己裤脚哭泣抖动的女子,开口说道:“要怪便怪你肖想圣上”。 女子闻言身子一颤,直摇头连声说道:“没有,没有,娘娘,妾身从未肖想陛下,昨晚是第一次侍寝,但妾身二人连圣上的身子都没挨过”。 “你说什么?”李宛蓉眼睛睁大地盯着哭泣的女子。 “妾身说陛下昨晚并未临幸妾身等人,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喝闷酒,昨晚还有第三人,壮起胆子靠近陛下,但被陛下直接掐住脖子,瞬间窒息而死,妾身等人再也不敢靠近陛下,跪在殿中一夜”,女子想着掖廷的黑暗、冷宫的孤寂,一五一十地向眼前的宠妃说道。 李宛蓉两手紧握,修长的指甲出现了裂纹也不在乎。 随后珍妃李宛蓉唤来侍女,将近几日被自己处理的女子一一叫来,挨个询问,直到夜间李宛蓉才确定元狩帝自褒可青离宫后竟然已多日未临幸后宫,那些所谓被宠幸的女子不是在元狩帝的寝殿内跳了一夜的舞,便是跪坐在殿中从夜间跪到天明,而陛下却是独自一人喝着闷酒,不理会任何人。 想到这,李宛蓉的内心便是不愤与不甘,为何九五至尊的帝王会为了一个太监而放弃整个后宫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她也不信。 至于褒可青离宫前的手下留情,李宛蓉左思右想终于想通,褒可青不是怜惜自己,而是拿自己当做挡箭牌,他担心的是没了自己,元狩帝可能就想明白了或者直接不管不顾向他表明心意,所以褒可青要留着自己阻碍元狩帝。 李宛蓉想通了这一点,也不得不感叹褒可青的聪颖机变以及对人心的把控。李宛蓉看得分明,褒可青对于元狩帝避之如蛇蝎,比面对自己更想远离元狩帝,那么这次出宫,褒可青能否给本宫带来惊喜呢? 想到这,李宛蓉在元狩帝的怀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元狩帝从始至终并未理会怀中的李宛蓉的所思所想,看着殿下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宫妃停下了拨动琴弦的声音,声音低沉地询问道:“弹的是什么曲子,倒是从未听过”。 元狩帝毕竟是皇室贵胄,自小学习礼、乐、射、御、书、数等君子六艺,在琴之一道虽未深入研究,但耳力不俗。 “回禀陛下,是臣妾自己独创的曲目”,昭仪林雪儿收回放置在琴弦上的双手,站起身行礼蹲身,恭敬回道。 “倒是不俗”,元狩帝伸手抓住珍妃李宛蓉在自己腰间乱摸的手,随意说了句。 “谢陛下夸赞,臣妾也是受褒公公的指导才自创的曲目”,林雪儿轻声回道。 “褒公公?”元狩帝手上一用劲,李宛蓉口中一声轻呼,即使元狩帝未使用大力,但那力道哪是李宛蓉一名弱女子又如何承受得了,瞬时不敢再乱动。 “是的,褒可青公公”,林雪儿听到了李宛蓉痛苦的轻呼声,俏目看向了元狩帝,似在询问发生了何事。 元狩帝抬头看向昭仪林雪儿说道:“褒可青说了什么?” 林雪儿复又低头恭敬地回道:“褒公公说无弦之琴,无音之音最是触动人心。叫臣妾不必拘泥于琴谱,看到那些飞舞的蝴蝶,漂亮的花花草草有感而发时,都可以随意拨动琴弦。 就如世间的情感,如果情感都是有教条规矩划分好的,那便不是由心而生的情感了”,随着林雪儿的诉说,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林雪儿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元狩帝,只见元狩帝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眼神里似风起云涌。 林雪儿脸色微红,她至今未侍过寝,看着元狩帝暗沉的目光竟觉得胸口有只小鹿在乱撞,扑通扑通的。 而元狩帝怀中的李宛蓉脸色却是煞白,她知道今日元狩帝就要明白什么是“爱”了。 “还有么?”元狩帝极力地稳住心神,声音古井无波地问道。 “还有?哦,褒公公还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能够死,死能够生”,林雪儿回忆着褒可青说这段话的场景。 那时的褒可青坐在储秀宫的凉亭中,听着自己抚琴,等自己一曲结束,似好奇般也伸手随意地拨动了下琴弦,缓缓说出了那番话。 那时的可青公公在自己的眼里有着别样的风姿,让人无法联想到他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少年。 林雪儿本就爱弹琴,此后竟似入魔般反复念叨这几句话,空闲时渐渐弹出了一首又一首有着自己风格的美妙曲子。 随着林雪儿话音落下,元狩帝的脑海似被轰的一声炸开了般,重重的迷雾退散,他似在自己的脑海里看见了褒可青清晰的脸庞,又像面对铜镜般,从铜镜里看到了褒可青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幕,谄媚地、倔强地、愉悦地各种表情,生动有趣。 元狩帝眼神里出现了不可置信,也不管怀中还有个李宛蓉,猛地站起身大踏步向外走去,由着李宛蓉倒地痛呼。 在李宛蓉绝望的眼神中,元狩帝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李宛蓉猛得站起身,也不顾身上的疼痛,快步走至正呆愣住的林雪儿面前,扬起右手朝林雪儿便是猛地甩下一巴掌。 林雪儿脸上剧痛,身子直接向一旁倒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宛蓉,嘴角隐含血丝。 “贱人,来人啊,将此等贱人拉至掖廷做最脏最累的活,让她的手指再也无法弹琴”,李宛蓉声音尖锐地喊道。 “喏”,两名太监上前不顾林雪儿的哭泣与挣扎,直接将林雪儿拖下去。 当殿中只剩李宛蓉一人时,李宛蓉扑在一旁的酒桌上放声哭泣,一点也没了宠妃的孤傲与尊贵。 此时的殿外的雨势增强,正下着瓢泼大雨,大监谢绍通看着元狩帝走出,连忙撑起雨伞想要为他举起。 元狩帝一把将谢绍通挥开,不理会后面谢绍通着急的叫喊,自顾自地往雨中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会儿,也许是很久,元狩帝裴涅仰头看向天空中绵绵不绝落下的雨幕,裴涅口中喃喃念叨:“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爱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养母背叛自己起便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元狩帝从未想过今生会爱上他人,在自己牢牢铸就的牢笼里,已经逐步丧失了传达爱意的能力。 但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元狩帝,猛然发现自己内心时,第一次无边的彷徨与茫然,他非常想在此刻见到褒可青,又害怕见到褒可青,他如何将曾经在褒可青面前展示的荒淫与凶残一片一片地抹除掉,也许这也是元狩帝一直回避自己内心那挣扎中却日益蓬勃爱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