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帐中众人用完午膳 “将军,昨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已回军营”,帘外一名兵甲喊道。 韦睿眼光离开桌面的地图,抬起头来喊道:“进来”。 “喏”,兵甲及时应声道,掀开帐帘,两名斥候陆续进入帐中。 帐中的众人看着两人身上的血污,眼神凝重了起来。 两名斥候单膝跪地,一名斥候抱拳说道:“回禀将军,属下昨晚前往守军杨业在战报里标注的军营驻扎地,发现驻扎地已被捣毁,只留毁损的万余帐篷以及横七竖八倒在营地内的夏军尸体”。 另一名斥候抱拳接着说道:“属下正要返程向将军汇报时,遭遇了埋伏,只有我二人逃出,其余四名斥候掩护我二人逃离,已身中数箭倒地身亡”。 “这是早有预谋,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啊”,偏将岳山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们可看清楚对方的服饰以及人数?”萧远看着跪地的两名斥候问道,这些斥候直接受他管辖,他认出回来的这两名是斥候营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对方人数众多,埋伏于山丘之上,都未蒙面,那群男子梳成尖髻的天菩萨发式,发髻上插着骨簪作为饰物,头上戴着镂空的笠帽身着分段的百皱褶长裙,左耳戴金银环,上衣短,大领袖,着细腰带,此装扮与我们夏人完全不同的风格。 与我们对战时携带着弓弩或佩刀,进攻猛烈、防守严密,与我们近身作战时悍不畏死”,斥候回忆着慢慢讲述,当初如果不是同伴的性命相护,自己两人又擅于轻功逃跑,这次恐怕都无法逃回来了。 萧远看其中一人的面色惨白,走近两步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受伤?” “回禀将军,属下身中一箭,箭尾已被截断,幸得未伤及要害,但恐箭上有毒”,一直努力保持清醒的斥候说完这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向身旁地面倒去。 萧远立马上前,伸手探其脉象,然而脉象已无波动,倒地的斥候竟是已气绝身亡。 萧远眼神一凛,又看向了另一名跪在地上的斥候,询问道:“你可有受伤?” “属下并未受伤,有一支箭矢自属下腰间划过,但并未伤到皮肤,仅衣服划烂”,斥候看着已倒地身亡的同伴,声音有些哽咽地回道。 “先下去休息吧,晚点再传唤你”,萧远站起身,声音平稳地说道。 战场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帐中这些将领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已是从尸山骨海中活下来的,心情虽有波动但面上没有什么波澜。 萧远看着唯一活着的斥候走出议帐,对外面的兵甲喊道:“来人啊,将尸体搬运下去,好生安葬”。 两名兵甲掀帘而入,对萧远抱拳应道:“喏”,便一起抬走已死亡的斥候下去安葬。 萧远转身看着韦睿,抱拳说道:“将军,对方来者不善,不排除这两日便会在附近的水源下毒,我们需早做应对”。 韦睿默默点头,如果不是褒可青早早提醒,那么自己带领的三万人马可能全部在某个夜晚被绞杀在自己的营帐内,想到这里,韦睿眼中寒芒乍现,这些异族就该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帐中的将领见主将面色阴沉,眼中凶狠之色一闪而过,知道主将起了杀心,一个个互相看看,默不作声。 “将军,虽然我们已制定初步的作战计划,但督军对此地颇为了解,是否还需要督军过来再详谈下?以免有所纰漏”,岳山虽是五大三粗,但对于主将的脾性倒是非常了解,适时出声打断帐中沉闷肃杀的气氛。 韦睿沉吟,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山丘,将手放置案桌上,说道:“请督军来帐中议事”。 “末将去请”,萧远抱拳说道。 韦睿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 一刻钟后,帐帘被两名兵甲撩起,褒可青随萧远进入帐内。 韦睿抬头看向来人,伸手示意褒可青坐于下座,说道:“督军,本将军与将领们已制定详细的计划,并在各个要口设置暗哨,只要敌人出现,我方便立即装作中毒的迹象,放他们入内,再合而围之、一举歼灭”。 “刚才来的路上,萧将军已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杂家。杂家思来想去,斥候此次只应带回守将杨业或已全军覆没的消息,尚未想到我方已知晓对方的计策。但以防我方起疑,事有生变,敌方大概率会于今晚动手,将军做好准备”,褒可青看着韦睿说道。 “真是好胆,末将定让他们有来无回”,岳山高声说道。 韦睿看了一眼岳山继续向褒可青询问道:“督军,陛下可有交代如何处置这里的百姓?”毕竟按照褒可青的推测,此地百姓皆有异心,那如何处理此地一州的百姓倒是个棘手的事,屠城灭族太伤天和了。 “将军,朝廷对于蛮夷敌寇一向是如何处理的?”褒可青不回答韦睿的话,而是提出了反问。 “能教化便教化,不能教化的便杀了”,韦睿声音沉稳地说出残忍至极的话。 “各地民风不同,习俗因族而异,俗语说因地制宜,便是说立足于一个地方而制定相关的管理制度,如果一概而论,泯灭了其他民族的特色,那么大规模的争斗将永不停歇”,褒可青温声说道。 随着褒可青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帐中的众人陷入了沉思,这是一条完全与朝廷现行的规则不同。 “督军的意思是?”萧远率先出声,恭敬地询问道。 “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告诉他们这里只有一个王朝便是大夏,只有一条生路,便是维护尊崇并接受大夏的管理,但夏民也应理解各民族的差异,允许各个民族的风俗存在。 韦将军,您征战四方多年,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次夏朝领土的拓展延伸,占领的都非夏民生活居住的区域。更遑论已有许多小的民族已在大夏的统治下多年但仍旧无法改掉自己的旧习”,褒可青尽量采用大白话去解释各个民族的不同以及尊重各个民族的重要性。 见帐中众人沉默不语,褒可青继续说道:“人有三六九等,民族也是,但各个民族有自己的首领和信仰,不可能如夏民一样只有一个思想,夏民认为裴氏皇族治理天下百年合情合理,但其他民族短时间内不会有这样的认同感,我们这代人便应推行这样的思想,让各个民族在历经百年,甚至千年后认同我们大夏的文化,甚至以我们中原的文化为傲”。 帐中的将领看着褒可青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一番惊人之语,一时都无法回过神来。这是一条百年、千年的国策,细想想又觉得非常可行。 萧远突然站起身,他是韦睿帐下的智囊,第一时间理解了褒可青的话,向前走了几步,向褒可青双膝下跪行跪拜大礼,说道:“督军,大夏发展至今正面临千难万阻的关键时刻,您说出了一条可行的解决之路,您乃当世大贤大智之人”, 褒可青向其挥了挥手,表示不必如此,只有褒可青自己知道,自己只不过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看到了遥远的未来,那样璀璨光辉的文明。 “督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能行么?”岳山挠了挠脑袋,说出了疑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本没有错,一时的归顺,不代表彻底的融入。只有彻底融入,别无二心,才是真正的同族。我们夏朝的文明有着自己极大的优势,所谓的中庸之道便说明了一切,万事不可走向极端,不断地融合百家之长,尊重各家的特色,甚是需要千百年的历史去交汇和融合,每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高度融合,高度结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褒可青解释道。 不论是上一世中国的历史上,还是世界历史上,都用血肉见证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没有错。 “国盛则顺,国乱必反”的教训比比皆是,翻阅上一辈子的史书,可见犹太人曾归顺过巴比伦埃及罗马,日耳曼人曾归顺过罗马,五胡曾归顺过晋,契丹曾经归顺过唐,女真人曾归顺过契丹,蒙古人曾归顺过女真,满洲人曾归顺过明,但后来他们都造反了。 褒可青站起身伸出双手将萧远扶起,继续说道:“与我同心,是我族类,异族只要接受华夏教化,别无二心,就是我同族,最终我们也能说出归我者永安于华夏。这不是一时一世便能做到的,但大方向必定是这样”,褒可青第一次极有信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韦睿全神贯注地听着褒可青的分析与见解,再结合自己多年与异族的接触,在褒可青详细的讲解中,渐渐清楚了思路,有些皱眉地开口说道:“督军的意思是不要赶尽杀绝,放他们一马”。 “不”,褒可青转身看向了韦睿,对其摇了摇头,说道:“要因人而异,直接参与此次战争的异族便是我们的敌人,如何处置由朝廷法度处理,但间接接受这些人安排的百姓应全部放过,并宣传我大夏的宽民之策,保其休养生息,尊重其族中文化”。 韦睿松开了眉头,眼前的督军不是仁善到迂腐的人,他非常清楚战场上是要见见血腥的。 韦睿点了点头,站起身向褒可青抱拳说道:“督军,本将军受教了,本将军将此战情况及安民之策及时告知朝廷,朝廷传回消息前,本将军绝不屠城”。 帐中其他将领纷纷站起身,向褒可青鞠躬行礼说道:“谢督军,末将们受教了”。 “不用如此客气,杂家也只是做了份内之事”。说完,褒可青向众人告辞离开,已经将自己想说的全数说完,至于如何处理,结果走向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韦睿及一干将领目送褒可青离开,直到褒可青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将领们又围了上来继续交谈。 褒可青出议事大帐后,径直前往了军营附近的河流处。 军营大门外的兵甲看到是督军要出去,抱拳行礼询问道:“是否需要属下派几名兵甲随行保护督军的安全?” “不需要,杂家身负高强武艺,也就在河边走走,无其他事,无需担忧”,褒可青伸手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 两名兵甲内力不足,无法分辨褒可青话里的真假,见他身后跟着一名一看便是脚力不错的太监,且观其的确只往河边走,距离营帐不远的地方立足观望,便也不再关注褒可青两人。 “督军,您说异族等会于今日进攻,此地甚于危险,是否早些回去?”小松不无担忧地说道,督军分明不会武艺,但小松自负武艺高强,自己足够保护他,便也没有提出疑问。 “只是闷了,想出来走走,一直待在帐内着实憋闷,这个河水倒是有些湍急”,褒可青目光注视着源源不断向下游奔去的河流,后半句声音极低,似喃喃自语。 “督军,您说什么?”小松好奇地问道。 褒可青回神笑笑,说道:“没什么。对了,小松,刚才去往议事大帐的路上,萧将军说已找到银草的解药,估计下午便试验解药的药效,你密切关注下,如果药效没问题,你将解药拿两份过来,你我各一份,以防万一”。 “喏”,小松在旁应道。 褒可青站着再看了一会儿,转身往营帐内走去。 小松紧随其后,想着褒可青可能在为战事考虑,便也不再想多。 褒可青独自走入自己的营帐内,坐在简易的床榻边,伸手摸了下胸口处藏的金锭子和自己之前制作的小册子。褒可青只从宫里带了一小块金锭子出来,当时想着太大也不适合逃跑,银子可能不够花,便挑了一块适中的。 褒可青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自己的这具身体虽然前期因为缩衣少食发育缓慢,在宫中的这两年自己尽量控制饮食,不贪多,但该发育的地方依旧发育了。 宫中的太监因下身少了些部件,偶尔弄脏裤子有些自己的小秘密是非常常见的,这也是这些年自己能掩盖自己女儿身的原因。但是终归胸前憋得难受,即使自己凭借过人的才能在元狩帝裴涅面前崭露头角,女儿身这个事实却无法更改。 想到宫中的传言与裴涅越来越不正常的表现,褒可青眼神微沉,不可再留,此次出宫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这次如果随大军返程,那么裴涅迟早也要出手了。 至于谢绍通,褒可青想到这个所谓的干爹,太阳穴就更疼了,伸手揉了揉脑上的穴道,怪不得世人都对太监有看法呢,在褒可青看来,整个皇宫里就没几个正常人。 宫中之人基本都知道自己背靠大监谢绍通,以为自己经常前往储秀宫只是好学,喜欢各类典籍,但如果不是自己意识到大监谢绍通有其他想法,自己也不会想着搭上方嬷嬷这条线,没事就待在她那联络感情。 一开始,是谢绍通吩咐方嬷嬷照顾自己,等后面自己与方嬷嬷相处的日子长了,谢绍通越发得不敢随意逾矩,褒可青知道,这里面不可能没有方嬷嬷的嘱托和警告。 想起那一次,方嬷嬷问起自己谢绍通对自己如何,褒可青嘴角微扯,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告诉方嬷嬷谢绍通对自己的一举一动。 方嬷嬷突然站起身往地上啐了一口,在自己疑惑的眼神中,脸色难堪地摆了摆手说自己累了,让褒可青也早些回去歇息。 褒可青也当作毫不知情,有些关心地看向方嬷嬷,见其依旧坚持要回去歇息,自己便也离开了储秀宫的庭院。 褒可青知道自己利用了方嬷嬷,明知她也是屠夫,但也利用了她的权势来压制谢绍通,以保全自己这两年来的安稳,甚至因为自己手不释卷,她通过自己的能力寻找到了各类书籍。 褒可青站起身,在帐中走动,脑海里想到与方嬷嬷相处的一点一滴,有丝愧疚自心头产生。无论方嬷嬷在深宫中做了多少恶事,自己的利用也是实实在在的。 傍晚 “督军,是小松”,帐外响起小松的声音。 褒可青整理下自己的面容,随口说道:“进来”。 太监小松撩起帐帘,走近褒可青,手上端着一个长方形的托盘,上面有饭菜两个药瓶,将托盘放置在帐中的桌子上,伸手拿起一个药瓶递给褒可青。 褒可青随手接过,看着玉白的瓷瓶上写着“银草”,似好奇地问道:“是否试验成功了”。 “回督军,已试验成功了,一名兵甲发作后狂性大发,做出伤害自己和身旁之人的举动,但喂了一滴后便平复到底了,几息之后转醒,神志清明。但另一名兵甲持续发狂”,想到自己看到的场景,小松有些汗毛倒立。 “那你讨要这两瓶时,萧将军可有什么说法”,褒可青看着手中的瓷瓶,继续问道。 “萧将军二话不说便将瓷瓶交予奴才了”,小松如实说道。 “好,小松,今晚可能有一场硬仗,但我们有备待无备,应是不会波及此处,但你还是先就餐后好生去休息会儿吧”,褒可青吩咐道,并将手中的药瓶递给小松。 “喏”,想到今晚需要守夜一个晚上,小松点头应道,用完饭食回自己营帐中闭目养神。 褒可青转身看着托盘上的另一个药瓶,将其放置一旁,用起了桌上的饭食,这一次自己需要吃得饱饱的。 将饭食都用完后,褒可青感受到胃里的充盈,有些不适地站起身走了会儿。 见帐外的天色已经暗沉,褒可青拿起那只药瓶,将其放入怀中,转身往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