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的少年身形挺拔修长,黑袍银甲,银冠束发,沉默地立在堂前。 因为长期在军营操练的缘故,他的肤色不似京城贵公子一样白皙,更偏近小麦色,若是仔细看看,也是英气端正、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一双眸子也总是明亮有神,目光犀利,很具攻击性。 但此时,他的眼神却暗了下去,一身甲胄泛着冷厉的光,许是刚上过战场的缘故,上面依稀可见血迹斑斑,眉尾有一道新生的刀疤,还尚未结痂,泛着红。 众人都知道这位小将军对长公主江静檀的心思,一时有些不忍,只觉得鼻头萦绕着一股血腥气。 连林远等人见状,都需要仔细琢磨一下,如何措辞才能不失体面和风度,不落井下石,不寒人心,引民愤。 这是真的保家卫国的将士啊,不论先前他们胜利与否,都是付出了血和泪在守护着现在他们背后的人。 他们的所做所为都被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何况是季家主将。 季家是将门出身,满门忠烈,历来每一位家主,每一个主将都是抛过头颅洒过热血的,那灵堂里没有一个不是英雄,季家的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到季豫这一代还是独子。 季家军更是杀敌无数,守边疆,抵外敌,是百姓心中的守护神,是大英雄。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没有臣子说话,坐在上位的君主也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想表态的意思。让一些人心中不免着急。 突然,一道有力却又沧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局面。 “老臣深知季将军对长公主殿下有情,但凡事还是应当以大局为重,如今天齐外敌当前,急需盟友相助啊!”站在季豫身后的一名武将高声呼道。 是此次御敌的另一位将军,陈松。 他也是季老将军的老战友老伙计了,二人一同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争,风里来雨里去。 陈松年逾六十,身有旧伤,却仍旧坚守在前线,日常就是在军营练兵或是去巡逻。季老将军几次劝他休息,未果,便只好作罢,也知道他是因家中已无人,待不住,不如在军营很好。 陈松的夫人早些年便已经不在了,而他唯一的儿子原本也在军中,却因为前几年的一次由云秦内乱,云秦边界乱军作祟引起的两国冲突中,不幸战亡。 至此,他可谓是变成了孤家寡人。 只见他重重地跪下,膝盖着地发出沉闷的声音,高高举起双臂,对着上方行着军礼,悲怮地开口: “请王上恕老臣失礼,臣斗胆说句心里话,若要论不愿,臣比谁都更不想同云秦和解,臣与他们有丧子的不共戴天之仇!” “只恨不得杀入云秦国都,以解臣的心中不忿。”陈松的声音沉重而又颤抖,就像是用尽全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带来的浓烈情感,拼命克制自己不失态。 “然,如今的天齐正处于危急存亡之际,将士们冲锋陷阵,血染甲衣,马革裹尸,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孩子,百姓们每天都生活中莫大的恐慌当中,人人自危,从前热闹繁华的街道如今寂静凋零。” “军中损伤惨重,将士们都是强撑着,就连季老将军如今都重病卧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们去和云秦谈判了!” “我们不能再囿于个人情感,当务之急是赶走北厉,重振天齐!”陈松说着,深深地拜下去,叩首在地,“还望王上下旨,送长公主和亲云秦,解我天齐困境!” 在他之后,一位又一位大臣陆续跪地,拜下去,高声呼道。 “望王上下旨,送长公主和亲云秦!” “望王上下旨,送长公主和亲云秦!” “望王上下旨,送长公主和亲云秦!” …… 季豫站着,转过身看着跪在他身后的众人,揪住衣角,于公,身为主将,出于对战况的了解,出于为将士们的考量,他要跪,但于私,他不愿跪。 天齐王看着眼前的场景,紧紧抓住龙椅的扶手,无奈地闭上眼睛。 江静檀走到门口时,正好赶上陈松言辞恳切,她顿了顿,原本以为会看到林远等人搭台演戏,却不曾想有真正的忠义之士,他们有如此胸襟。 纵使后面有混进去的人,但总会有人有勇气去开头。 这样的将士,这样的拳拳爱国心,感染了江静檀,她想,无论何时,她都一定会站出来,都会走上那条路。 江静檀站在门口,心里却是欣慰的,这个国家,总是有人的,这个国家总会有希望。 她听到众人们的一声声高呼,带着素心,迈步走进了大殿。 “陈将军所言极是!诸位大臣也说得对!” 江静檀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和,同时也带着威严和凌厉,不急不缓,是长公主独有的凤仪与风范。 一众大臣抬起头,寻声望去,看到端庄打扮的江静檀,瞳孔微缩,心下震惊,眼神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向大殿中心走去,脚步很慢,裙角纹丝不动,一步一步走得虽然轻却极有分量,说不出的雍容大气。 江静檀在陈松身侧站定,她弯下腰,伸出双手缓缓将他扶起,温声说道:“陈将军识大体,一切以大局为重,以国为先,这份大义,本宫敬佩!请陈将军受本宫一拜!” 说罢,江静檀朝着陈松生生地行了一个大礼,而后将自己的手放在陈松的肩上,微微用力,对他说:“天齐有你,我便放心了!” 陈松听着江静檀的话,反应过来,心下惊讶,望向她的眼神变得柔软,沉沉的眼底有说不明的情绪,也许是敬仰,也许是疼惜,他对着江静檀拱了拱手,终究什么也没说。 江静檀对着他点点头,算作回应。而后转过身,面对着一众跪地的大臣说道: “诸位爱卿请起!” “爱卿们为国殚精竭虑,本宫感激不尽,在这里,有礼了!” 她又对着他们行了一礼。 而后,江静檀转向坐在龙椅上的天齐王,撩起裙摆,坚决地跪了下去。 “儿臣自请去云秦和亲,还望父王下旨成全!” 她朝着上位叩首,又直起身,面容肃穆,背脊挺得笔直,如画眉眼蕴含的不是温婉和娇媚,满是刚毅和沉着。 看清天齐王的面容,江静檀不由得一愣,那张与自己父亲相似的脸,让她回忆起了和父亲的点点滴滴,以及父亲生前对自己的疼爱。 一时间,江静檀对眼前的人更加亲近些。 这个世界的他也同样如此,深爱着作为他女儿的自己,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无疑是残忍的。 江静檀对上天齐王的视线,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