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青沉浸在交了新朋友的喜悦里。 相泽是一个很腼腆的孩子,他在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着对方的脸,只能别扭的把脸别到一边,嘴里的话也嘟嘟嚷嚷的。 不过绘青很喜欢他,他是个好孩子。嘴上总说着嫌弃的话,其实特别粘人。他下午甚至还跟在绘青和晴花身后,想要跟着姐姐们一起回家。 “别躲躲藏藏呀,你想跟我们一起走这段路吧?”晴花大大咧咧的招呼相泽过来,后者犹豫了几秒,才小跑着跟上。 相泽平时脏兮兮的,晴花倒是不嫌弃他,在他头上揉了几把。 “别揉我的 ”相泽小声嘟嚷,但还是没把话说完。 在他记忆里,只有娘会这么摸他的头。 “哇,这小屁孩头发倒是软软的,挺好摸诶?”晴花看起来有点惊喜。 绘青也揉了揉,这下她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摸她的头了:“好软!像小羊一样!” 相泽羞红了脸,看起来别扭极了。 相泽想到娘了。他有一种又多了两个娘的错觉。可惜他娘已经睡在山上了,要不然看到他和两个大姐姐交了朋友,一定会开心的——还有唠叨,她肯定会让相泽好好收拾自己,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不能总是脏兮兮的。 “我不是小屁孩。”相泽小声说。 可惜很快就到了校门,何就站在校门口等着接绘青回去。 “绘青拜拜!”晴花跟绘青道别。 “ 拜拜。”相泽也道了个别。 “绘青,今晚到外面吃饭去。”何摸着绘青的头,就像刚刚绘青揉搓着相泽乱糟糟的头发那样。 “又吃卤肉吗?”绘青抬起头问。 “不。今晚吃很贵很贵的东西。不过我觉得不好吃。”何回答。 今晚是要让三位恩赐者会面的。 “何叔觉得不好吃,那为什么要带我去吃呢?”绘青又问。 何回答不上来。 主位是绘青,绘青旁边坐着何,何身旁是摩恩,摩恩旁边是月和奏韵。 五人落座,相视无言。 这一家餐厅位于北城区,五人就坐在包厢里,沉默的空气弥漫着。 装修倒是豪华,餐桌正对着的墙边就是个落地窗,不透光的窗帘死死护着身后的窗。不过何认为这都是华而无实,如果能选,他更愿意在烧卤店里喝着烧酒谈天。 这次绘青又看到了,坐在边边的老爷子是恩赐者,她看到了“法庭”。她还在月身上看到了“武器”。 “朝比奈绘青——终于见到你了,可爱的小女士。”摩恩把帽子摘下,又解起围巾。 “爷爷好。”绘青眨巴眨巴眼。 “呵呵,真有礼貌。孩子,你是否知道自己正被被称为教团的组织视为猎物?”摩恩解下了围巾,挂在身后的椅子背上。 何瞄了摩恩一眼。 “教团?那些大雪天里跑到村子里的人们吗?” 摩恩笑了笑,不置可否。 绘青又转头看向月:“嗯?是你呀?那晚上你没有再被骚扰吧?” 月看上去很疲惫,他在看到绘青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的光,紧接着又黯淡了下去。 是馈赠的影响。 月只能机械的点点头。 “原来你们已经见过了。我想是因为馈赠的影响,导致月至今都没有能找到绘青吧。”摩恩微笑道。 月很想点头,但下一秒又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全忘了。”月还是竭尽全力挤出了这句话。 何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月已经废了。 这次见面,其实只有摩恩一人在主导着。何只是静观其变,而奏韵一次性见到三个恩赐者齐聚一堂,早已经大脑短路了——而且她也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 “把我的梦话叙述。”月扶了扶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奏韵点点头,不知从哪拿出一本笔记。 叙述的过程很漫长,但在绘青听到“上野惠织”这四个字时,脸色顿时变得越来越苍白。 绘青甚至开始颤抖。 摩恩看着默不作声。 然而何也已经不能忍耐了。 月和奏韵——包括一开始的何并不清楚绘青的情况,他们一直以为绘青只是个有点傻气的天真女孩。 谁能想到,其实村子里的一切,以及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已经构成了她认知中的一生。 直到何收到上野慎守的来信后才明白,绘青完完全全是一张白纸,她跟自己初到璃郡时一样无依无靠,除此之外她还失去了自己的记忆。 而绘青也刚刚体会到什么叫“死亡”。 她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就这么崩塌了。那个一直以来为她打理头发、沐浴更衣、相拥入眠的上野惠织,那个在心底藏着正男却腼腆别扭不肯坦白,那个以浓烈的爱拥抱世界的上野惠织,已经死了。 死,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 意味着她会被慢慢遗忘,然后化作灰烬飘散于微风。 惠织的存在在她的脑海里逐渐崩塌。 “惠织死掉了,是吗?”绘青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她很努力的忍着眼泪,但泪水还是一颗一颗往下掉。 这是她第一次“哭”。 “很抱歉,孩子,”摩恩回答,“你不得不知道这些。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隐瞒与欺骗并不能解决问题。上野惠织是你所珍视的存在,我很抱歉让你不合时宜的了解真相。” 月揉着太阳穴,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 绘青还是忍不住哭出声,她开始抽噎,上气不接下气,悲哀又可怜的声音从喉咙里模糊不清的传出。 黑色的长发。 入浴时温柔的动作。 夜色里蒙在被子里的温暖。 遇到正男时潮红的脸。 抚摸着小田的手。 “就叫绘青吧!” “真好看!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还有她的声音。 永远不能再听到。 惠织。 死了。 永远不能见到了。 “别哭了。”月的眼睛突然清明起来,他似乎想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了。 “别哭了。”月又说。 来了,那个东西来了。它每靠近一步,月就更清醒一分。 “别哭了,她要来了。” 直到完全找回记忆的那一刻,月完全出于本能的站起身,椅子哀嚎着被地板摩擦。 月话音刚落,玻璃破碎的声音,杂乱尖叫的声音,墙面轰然倒塌的声音一瞬间此起彼伏涌入在座几人的耳中。 月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只看了一样在座的几人,很快就理清了现在的情况。 来了。上野惠织来了。 “绘,青 ”当面目狰狞的脸从破碎墙面中探出时,方才的一切嘈杂都归于寂静。 上野惠织来了。 拖着残破的身体,已经腐烂的半张脸,上野惠织来了。 続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