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教室,203。”望月带绘青进了教室,又指了指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这是你的位子,课本的话,学校会为你准备的。” 绘青看了看自己的课桌,桌椅上一尘不染,特别干净。 “说来惭愧,我这个班的学生都不是很服从管教,不过他们虽然有些闹腾,但都是好孩子。” 绘青倒是无所谓,她只是期待着明天坐在这个位置上,期待着在学校的生活。 “不过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绘青——为什么你不去更好的北城学校就读,而是来到生源这么差的西城学校?” 这问题绘青当然不知道,她甚至不懂学校还有北城西城一说。她在脑内快速搜索了一下惠织以前教过她的符合恩赐者身份——或者说符合长相的用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呢,或许是在贵校身上看到了许多可能性。 “也许西城区在其他城区的人眼里看来肮脏低俗,混乱不堪——但虽被别人所低看,却抱着所谓‘底层人’的骨气而闪闪发光,只要挺起胸膛,保持着上进心,再怎么肮脏混乱,也能散发出令人振奋的光辉。” 这话是绘青掺杂了毛利和何叔,甚至还有文豪说过的话,再加以在书里看到的词语的藻饰,又套用了惠织教她的用语合成出来的,她觉得这句话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厉害极了,一听就能感觉是很厉害的人会说的话。 望月的表情变了,这让绘青有些不安,她害怕自己现编的这段话不合时宜,不合礼数。 “我明白了,很抱歉问你 您这个问题!”望月轻轻鞠了个躬,绘青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段话用的很好。 “我校能有绘青小姐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倍感荣幸!”望月又说道,这让绘青有些无所适从,看来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太郑重了——而且还是这么现编的一段话,这让绘青的良心有些不安。 这是绘青组成的,那些文章有长有短,里边甚至还有小说的节选片段。绘青读了一篇,并不难读,她一下子就对这些文章感了兴趣,读着读着竟然把整本书都看完了。 房间慢慢变红了,绘青知道是外面的太阳要落下了,这是夕阳的颜色。她感受到一种十分平静的感觉,读那些文章可以让她安静下来,抛空脑内的那些杂念。 她又打开历史课本,里面讲了这个国家的历史——但大多数内容惠织都和她说过:小国,分裂,战争,统一,贫穷,异国拜访,学习,发展,被入侵,入侵,再学习,再发展,革命——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意犹未尽,翻开了数学,许多数字和看不懂的符号,乱糟糟的结合在一起,一下子扫了她的兴。她不喜欢这里面的内容,怎么看都看看不懂,只好抛开这本书,捧起外语。 歪歪扭扭的符号一般的字,再次扫了绘青的兴,她还是看不懂这里面的字,又抛开了外语书,闷闷不乐的弯下腰,拣来离自己较远的神学。 “愿女神赐福?”绘青捧着厚厚的神学课本,翻开第一页便是这么一行字。 讨厌,真讨厌! 绘青不知为何在脑内浮现出这种想法,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停重复着:明明不是这样!不要再这样了! 讨厌!好讨厌!讨厌死了! “女神将爱撒向大地,她以宽厚的胸襟保佑世间万物。”绘青一边压抑着脑子控制不住的想法,一边读着,“以星辰编制的丝带围绕在女神圣洁美丽的身旁,她降临于世间,悲悯荒芜的世界如此苍白。” 别再读了,不要再读了! 绘青停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用力的扯着课本,纸张绷得紧紧的,都要被扯掉了。 兴致全无。她不知为何特别烦躁,很不喜欢神学课本里的文字。 算了,吃晚饭吧。她想着,还是穿着校服,带好了钥匙就要出房门。 她经过镜子时瞄了一眼,自己的眼神竟然暴戾狠毒,和平日的自己判若两人。 “嗯?” 绘青吓了一跳,等她再看向镜子,刚刚的异常全都烟消云散了。 “稻后来堕落成了尸鬼神 ” 绘青突然想到何之前和她讲的那些故事,不知为何毛骨悚然起来。 此乃罪业! 银白卷发的美丽少女被丝线包围,被那些粘稠坚固的丝线捆绑着手脚,又一圈一圈裹着身子,看起来好像一只已化茧的虫蛹。 许多蝴蝶在她身边飞舞着,却一只只被丝线困住,只得不停挣扎着,妄图逃离束缚。 “信者恶,神即堕!”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泛起阵阵回声。 “你竟然还有脸看这个,啧啧啧。”一个女人妩媚的声音仿佛在少女耳边低语着。 “你要纠正这一切。”一双巨大的红色眼睛缓缓睁开,少女瞬间惊恐极了,她努力想要挣脱那些牢固的丝线,但一点用都没有。 绘青恍惚间已经到了一楼,她刚刚看到的似乎不是幻象。 她的手脚突然有一种刚刚被束缚着,如今却突然被解放的感觉。 “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另一个城区的学生。啧啧,大小姐味儿,真重。”绘青听到了毛利不紧不慢的声音,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这个世界。 这个 世界?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嘛?”何坐在沙发前,正和一个瘦子吃着晚饭,他身边的瘦子手里还握着瓶酒。 “是叫绘青?诶,我听说你长得漂亮,没想到有这么漂亮。”瘦子喝了口酒,脸红红的。他的脸跟瘦猴似的,颧骨挺高,脸上的皱纹也多,眼睛和毛利一样眯成了一条缝。 “你好。”绘青缓了缓神,打了个招呼。 “这人呢,你叫瘦鬼就行。是晚上顶班的,平时呢,也修修水管,补补墙壁之类。”毛利吸了口烟,这股味道一下子让绘青清醒了许多——绘青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没了意识,连自己怎么下的楼都不知道。 她刚刚是不是做了个梦?或者出了幻觉?想不起来了。 “诶,叫瘦鬼就行。”瘦鬼打了个酒嗝。 “来吃饭吧,今晚要早点睡,明天早上我让瘦鬼叫你起床。”何招了招手,沙发前桌上的那些饭菜里竟然没有卤肉。 绘青迷迷糊糊点点头,她坐在何身旁,举起筷子却无从下手。 “没胃口?刚刚睡了会?”毛利问道。 “回来之后一直在看课本。”绘青摇摇头,头这么一摇就开始变得晕乎乎的。 “真勤奋!诶,我儿子能有你这么勤奋就好了。诶,天天去学校读得屁都不是,人又笨,还死磕着读。诶,结果变成个书呆子,成绩也没好到哪去。”瘦鬼很喜欢说“诶”,一连说了好几个“诶”,弄得绘青晕乎乎的。 瘦鬼身上那股浓浓的酒味让绘青更加头晕了,何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绘青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只是胡乱吃了几口饭就说自己吃饱了,要回房了。 何以为绘青是想早点睡了,明天起的也早,应了一声起身带绘青回房,绘青一直晕乎乎的也没有拒绝,到了房前摸出钥匙,好几下都没捅进钥匙孔。 “没事吧?是太困了?”何看出了倪端,但绘青还是发晕,她“嗯”了一声终于打开房门,把课本文具都放入回来时何为她买的书包里,迷迷糊糊脱了衣服躺下了。 何在绘青脱衣服时就出去了,房间又只剩下绘青一个人,安静得可怕。 绘青从正男给她的糖罐里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又躺在了床上。她正着躺,侧着躺,怎么都睡不着。她原本想再给村子里写信,但脑袋里乱糟糟的,怎么都写不出东西。 最后绘青趴着睡,身体和床贴着,紧紧压着自己并不饱满的胸部,身体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她又抱起被子,把被子压在身下,过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困意。 晕晕的,根本睡不着。她想起神学课本,心里又一阵烦躁,身体也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惠织 绘青又想起惠织,她想抱抱惠织,也许惠织在身边的话自己会安心很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绘青终于睡着了,她久违的回到梦乡,在梦里,她回到了村子。 在梦中,女人哭着,男人沉默不语,小林叔不停叹着气,小田也悲鸣着。屋子里摆着一张黑白的画像,画上的便是惠织。 她还看到正男双眼无神,不知为何断了一条手,他对一个糖罐小声念叨着什么,话中出现了惠织二字时就止不住哭了起来。 她最后看到惠织,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只遮住了身体最隐私,最不能让人看到的部位。她踉踉跄跄走在雪地里,腰间伸出左右四条骨架一般的蜘蛛腿,眼睛下也有左右两对深红色的眼珠。 “你看,这是你害的。”一个白色长发的英俊男子突然出现在绘青面前,绘青知道,这是“稻”,是何那个国家曾经信仰的神明。 “我 ”绘青语无伦次,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没关系。我知道的。”稻微笑着,“不要像我一样。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对不起 对不起 ”绘青哭了,泪滴不停落在雪地里。 梦很漫长,绘青已经忘了后来的内容,等她醒来时窗外已经是白昼了。 天空变回原先灰蒙蒙的颜色,绘青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 “咚咚咚!” 绘青知道,这是瘦鬼的敲门声,她应了一声,爬起身穿上了校服,又带上书包,也不忘检查好自己是否带了钥匙。 该上学了。绘青逐渐忘记了昨天的梦,但她仍然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悲伤中。 稻啊,是否世间的一切都将以悲剧结尾?绘青的脑内,一个陌生的声音感叹着。 不过很快,绘青就忘记了这个声音说的话——或者说这个声音太小了,绘青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続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