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洗手池前垂着头，一丝不苟地洗手。反复搓洗了好几分钟后，他才抽出旁边纸巾，一点点擦干了手上水珠。 </p>
回到舰长病房时，病房内很安静，坐在靠窗位置的李维神色古怪的看了他几眼，余让当做没有看见。 </p>
在病床旁记录数据的娜芮尔，神情冷静地冲他颔了颔首。 </p>
余让点头，他不确定躺在床上的舰长，此刻是否正在休息，正想询问娜芮尔，并想说需要回家收拾一下。 </p>
阿德加内侧了下头：“余让？” </p>
“……”余让顿了顿，他走到病床旁，垂眼看阿德加内，“是我。” </p>
余让过去把阿德加内，当做鱼缸里养的需要定期换水的鱼，后来又把自己当做照顾重症患者的护工，几乎没有关注过舰长到底是什么模样。 </p>
他想若舰长有一天突然康复，和他在街上碰到，他可能都认不出对方。 </p>
现在作为一个[仰慕者]，他提醒自己需要关注舰长。 </p>
他在卫生间时，特意在星网搜索过舰长过去的影像资料，他搜索的片段里，舰长穿着一身笔挺的巡航队西装，带着巡航队的蓝白色帽子，在媒体前发表演讲。 </p>
舰长面对无数群众侃侃而谈的模样，与躺在床上，只能用电子发声器发声的模样，还是有很大差距。 </p>
余让记起七年前，他与舰长在星网有过一次关于婚姻的约谈。 </p>
他完全不记得舰长当时是什么模样，更何况星网的虚拟形象，可以根据用户的个人形象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算不上百分百真实。他就无法确定，自己当时见的阿德加内，是否做过形象隐藏。 </p>
他只记得，当时接到婚姻关系机构发来的婚姻匹配成功消息时，以为是投放到他账号上的广告。 </p>
等到连续接到好几个电话，且被匹配婚姻对象联系上，他才知道法宾给他投的婚姻匹配申请，并没有因为他的生气而撤销成功。 </p>
他联系上阿德加内，为了撤销这可笑的婚姻关系。 </p>
他当时脾气不是很好，与阿德加内见到的第一句话，就表明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愿，是一场恶作剧。 </p>
他也不太记得阿德加内当时是什么反应。 </p>
对方或许愣了片刻，又或许笑着说了句：“可是我们的匹配度很高。” </p>
余让不太记得，他只是很暴躁。 </p>
他在这个星球上过去生活的二十年多年，一直都十分暴躁。 </p>
当时他没有工作、没有钱，想要一个人不被打扰的待着等死也做不到，他活得像个无头的苍蝇。 </p>
他暴躁地讽刺了一会儿这个糟糕的世界、糟糕的生活、见鬼的婚姻匹配系统！ </p>
最后得到阿德加内解释，说高匹配度婚姻，可以在二人婚姻五年后撤销婚姻关系。 </p>
阿德加内或许还抱歉地表明，他本来就因为个人工作导致无法履行婚姻义务，为表歉意，余让可以在婚姻存续期间领取不菲的家属抚慰金。 </p>
虽然很荒谬，但余让确实是靠阿德加内的钱，让自己不再那么暴躁。 </p>
他不记得阿德加内的模样，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阿德加内这个人是谁，也不记得他们之间见面具体聊过些什么。 </p>
但他很惦记舰长按月打来的慰问和抚恤金。 </p>
余让想到这里顿了顿，他看向病床上躺着的男人。 </p>
阿德加内在影像资料中能够扎起来柔顺金发，此刻已经剃短到刚冒出一些根须；健康的皮肤也因病而苍白，唇色也浅得如同皮肤，神情倒平静。 </p>
余让收回目光，低声问身旁娜芮尔：“舰长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 </p>
于此同时，舰长也开口道：“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和余让有话要聊。” </p>
“……”余让沉默。 </p>
娜芮尔快速地扫了一眼余让，应了声后，和李维一起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p>
等两人离开之后，阿德加内沉吟片刻后，直接问道：“裴希总统，是否威胁了你什么？” </p>
阿德加内说：“你不用担心。” </p>
“……”余让咽下一声长叹，他伸手，轻轻碰到舰长病床上骨节突出的手背。 </p>
“……”阿德加内沉默。 </p>
余让在病床边蹲下身，他眼镜镜片被光折射出一片莹白色，难辨神情。 </p>
“你……”余让顿了顿，“要考虑和关心的事情太多了。” </p>
阿德加内的喉结动了动，外置发声器里带了些笑意：“其实并没有……” </p>
余让打断了他说话：“舰长，别想那么多。好好恢复。” </p>
“……” </p>
“我期待能见到你完全康复的那一天。”余让说完又补充道，“我想，你的秘书官和医疗官，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希望的。” </p>
阿德加内舰长顿了顿，嗓音里有些无奈：“好的。” </p>
隔了会儿，他又道：“谢谢你。” </p>
余让收回自己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没什么表情：“不客气，但这没什么好感谢的。” </p>
余让内心甚至猜测，非常有礼貌的阿德加内舰长，在进入星盗飞船上时，不会也对一旁的星盗说谢谢吧。 </p>
[谢谢你抓的是我，而不是我飞船上的其他人。][谢谢你把我困起来，让我能够穷尽办法逃脱，探查自己的智力；也谢谢你们把我弄成这副不能动的模样，让我能够探查到我的人体极限。][谢谢你们，谢谢苦难，谢谢全世界。]余让盯着阿德加内的脸，猜想这个人可能是在无数优秀基因中选出的最优基因。 </p>
他永远保持礼貌，永远拥有勇气，永远都有希望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难堪、无可忍受，他永远不会崩溃。 </p>
[他会崩溃吗？]余让想。 </p>
余让在不久后就得到了答案，至少那可以称之为答案。 </p>
他借需要回家多带东西再回医院，以尽陪护责任这个理由，离开中心医院回了趟家。 </p>
他回家洗了个澡，处理了游戏玩家反馈的游戏BUG，在游戏里陪爸爸妈妈和妹妹坐了会儿。从全息营养舱里出来后，他像个溺水的水鬼，又去洗了个澡。</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