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声音，商陆一愣。</p>
外头都说这位白水神医整日带着眼纱，定是个丑八怪，没想到这张脸……</p>
商陆一咬牙，一把将他拽出来，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不要收拾东西了，快上山！长宁江……”</p>
轰隆！</p>
雷声悍然劈下，将四周一切照得煞白。</p>
“——要决堤了。”</p>
楚召淮一怔。</p>
这几日雨下得极其不正常，燕枝县有不少有经验的长者一直戴着斗笠外出关注长宁江的情况。</p>
那河堤是三年前新上任的知县用京中拨来的款重修的，可每回下雨河堤总是会往下渗黄泥，再加上那新知县口碑不甚好，不少人都怀疑修河堤的款是不是被昧下不少。</p>
三日雨都没停，河堤黄沙冲刷得越来越快。</p>
城中人敲着梆子争先将睡梦中的人叫醒，前去山上避险。</p>
楚召淮冲回房中将盛着各种救命药草的背篓拿起，犹豫了下又将包袱中的玉佩拿起来揣在怀中，飞快跟着人群朝着燕枝县外的山上而去。</p>
楚召淮虽然长在江南，但很少见到洪水决堤。</p>
大雨倾盆砸在身上，就算戴着斗笠身上也很快湿透，楚召淮闷着头往前走，听着四周嘈杂声，脑海中却在想其他事。</p>
古书记载，大灾后必有大疫，洪水一旦来临，医馆的药草八成无一幸存，若真的出事要如何是好。</p>
听说燕枝县的知县是个尸位素餐的蠢货，发生这样大的事，他是否会有所作为。</p>
楚召淮正想得脑袋疼，忽然听到一声沉闷又惊天震地的巨大声响，连带着脚下的山都在微微震动。</p>
举目望去，一条白线在黑暗中缓缓而来。</p>
楚召淮微愣，好一会才意识到那白线是决堤的洪水。</p>
斗笠上的水珠簌簌而落，将视线遮掩，昏暗中隐约瞧见决堤的水不断吞没每家每户未来得及熄灭的烛火。</p>
一盏又一盏。</p>
直到山脚下最后一抹光芒消失被汹涌的水吞没。</p>
整个世间恍惚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中。</p>
第79章 </p>
楚召淮从未经历过洪灾。</p>
大雨滂沱, 燕枝县百姓大多数都在山上，只有隐约可见几点零星的火光。</p>
楚召淮曲着膝坐在一块石头后，斗笠上的雨珠断了线地往下落, 耳畔全是唉声叹气。</p>
“唉, 这稻谷还未到收的季节，一场洪水过去，一年收成都没了。”</p>
“是啊, 都说新继位的皇帝是个明君, 斩了不少贪官污吏, 咋就没将咱们知县老爷给砍了呢。”</p>
“嘘！不要命了, 这话是能说的吗？”</p>
知县老爷大概是个禁忌词, 周围仍是雨声和唉声叹气，却没人敢再继续讨论了。</p>
楚召淮歪着头，正想插嘴, 就见头顶一把伞罩了下来。</p>
他愕然抬头，就见商陆浑身是水, 疲倦地靠着石头坐下, 脸上还带着没擦去的污泥。</p>
楚召淮赶忙将伞给他遮雨, 小声道：“我用不着。”</p>
“撑着吧。”商陆闭着眼，眉眼和语调仍然冷淡，轻声道，“你时常左手微颤，呼吸短促, 应该患有心疾, 脸色病白也是体虚多病的模样, 若淋一夜，明日恐怕会生病。”</p>
楚召淮更愧疚了, 他咳了声小心翼翼挪了过去，将伞罩在两个人脑袋上。</p>
商陆睁眼瞥他，大概知晓他不是个理所应当接受旁人帮助的脾气，也没再拒绝。</p>
楚召淮靠在石头上，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总觉得有些尴尬，小声起了个话头：“商陆哥，方才我听那几个叔叔说话，咱们知县老爷……也是贪官吗？”</p>
商陆浑身疲惫，却也睡不着，道：“长宁江几十年没决过堤，可他一上任就上表说河堤要修，朝廷拨了不少款下来。”</p>
商陆没将话挑明白，楚召淮却听出他话中的意思。</p>
几十年都没出事，新知县刚修河堤才三年就决了堤，恐怕里面大有作为。</p>
“那发水了，今年稻谷也收不了。”楚召淮悄悄地问，“燕枝往常发过大水吗，之后要如何过生活，朝廷会派人赈灾吗？”</p>
“如此穷乡僻壤，朝廷八成连管都懒得管，就算有了赈灾款也落不到百姓头上。”商陆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生自灭吧。”</p>
“应该不至于吧。”楚召淮似乎没料到商陆如此悲观，道，“去年新帝登基，因雪灾之事挖出不少尸位素餐的官员，更是严查贪官污吏，有此震慑，燕枝县的知县应当不会像之前那样吃闲饭吧。”</p>
商陆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白大夫多大？”</p>
楚召淮咳了声，心虚道：“二、二十四了。”</p>
要说戴着眼纱可能有些可信度，但这张脸怎么看都还没及冠，商陆也没拆穿他，顺着他的话道：“二十四，不该如此天真。”</p>
楚召淮：“……”</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