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枯坐在空荡荡的榻上许久, 身体像是惯性似的想要下床穿衣。</p>
日上三竿, 他要给姬恂煎药。</p>
只是手在床头放置衣袍的小案上一碰, 手指倏地一蜷缩。</p>
白衣……</p>
他很少穿白衣。</p>
赵伯也不会为他准备白衣。</p>
楚召淮脑海像是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情绪和意识全都不太清晰，呆呆愣愣注视着那雪白衣袍许久，忽然“啊”了声。</p>
记起来了。</p>
这不是白衣，而是孝衣。</p>
姬恂, 死了。</p>
楚召淮觉得很奇怪。</p>
明明姬恂已经逝去, 甚至是凄惨而死, 尸身面目全非，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悲伤, 对一切东西都兴致寥寥，提不起精神来。</p>
孝服雪白，楚召淮慢吞吞穿在身上，抬手将雪纱似的发带绑住乌发，神游似的离开寝房。</p>
赵伯正在外面候着，见王妃穿着孝衣出来微微一愣，眼圈红了红，迎上前去：“王妃身子虚弱，不多睡一会吗？”</p>
楚召淮摇摇头。</p>
朔风劲哀，乌云密布。</p>
今年天气格外奇怪，北方雪灾不断，明明已开春，倒春寒却卷着冬日严寒的风杀了个回马枪。</p>
似乎要下雪了。</p>
楚召淮一袭雪白孝衣，衬得身形越发纤瘦羸弱，好似风一吹便能刮倒。</p>
前来璟王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少，姬翊强撑着好几夜未睡，垂着眼跪在那，脑海已是混沌一片。</p>
又有人被门房引着前来上香祭奠。</p>
姬翊反应迟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p>
这时，忽然听到来人“噗嗤”一声笑了。</p>
姬翊眼眸一动，猛地抬头。</p>
他几日几夜未休息，视线朦胧半晌，才终于看清来人是谁。</p>
国子监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叫什么来着，姬翊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色胚，一见美人便走不动道，甚至还调戏过梁枋，被他套着麻袋揍了一顿。</p>
那人带着几个同样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弯着眼睛冲姬翊笑了笑：“世子节哀顺变。”</p>
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像是来吊唁，倒像是来落井下石的。</p>
姬翊扶着棺缓缓站起身。</p>
在国子监插科打诨同人打架，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姬翊心中古井无波，并不像之前那样被轻易挑起情绪。</p>
“有心了。”姬翊淡淡道，“来人，送这位公子出去。”</p>
“这位公子”啧了声，还以为姬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羞辱他，双手抱臂似笑非笑道：“我看世子是伤心糊涂了吧，不过也是，璟王去世，日后世子就算闯再大的祸事也无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悲伤也是在所难免。”</p>
姬翊只是看着他。</p>
自己之前说话也是这般直白且愚蠢吗？</p>
怪不得他爹每次都阴阳怪气地讥讽他，骂他无勇无谋，只会意气用事。</p>
姬翊之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能忍，在这四处吃人的京城中装疯卖傻，尽量不给他爹闯祸惹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手段几乎算是稚嫩且拙劣。</p>
和面前这个脑袋空空的纨绔一样。</p>
见姬翊不说话，那纨绔更为得意了：“璟王为救太子惨死，宁王也是为国战死沙场，圣上必定会好好封赏给世子，往后……”</p>
姬翊忽然看了他一眼，漠然道：“适可而止。”</p>
纨绔一愣，香和烛火缭绕着不太真切，有那么一瞬他恍惚在姬翊身上瞧见姬恂的影子，心口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p>
退完，他脸色白了白，近乎恼羞成怒道：“你就是个刑克六亲的天煞孤星，璟王和宁王说不定就是你克死的，就连和你亲近的梁枋也死得凄惨……”</p>
姬翊漠然看着他，忽然间记起此人的名字。</p>
常年跟在三皇子身边，姓郑。</p>
“说够了吗？”姬翊并不理会他的挑衅，疲倦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送客。”</p>
长随在一旁听得牙都咬碎了，沉着脸上前：“郑公子，请。”</p>
郑公子在姬翊手下吃过不少亏，此事姬翊乍一落难，怎么可能轻易罢休，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得一声清越的声音。</p>
“打出去。”</p>
灵堂众人一愣，循声望去。</p>
楚召淮身着雪白孝衣从门口走进，及腰的长发末梢参差不齐，束发的雪纱发带随着风拂动。</p>
他面容苍白，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孱弱病色却像是上品胭脂水粉，扑面而来一股即将化为齑粉却强行撑着的破碎感。</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