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重山谨慎窥着主子的脸，似乎在分辨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p>
姬恂倒是没多少抵触，还饶有兴致地问：“还挺好——是哪家的千金？”</p>
“是……镇远侯府的公子。”</p>
***</p>
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楚召淮受了刺激，只昏沉片刻便醒了。</p>
煞神杀人那一幕太过惊悚，楚召淮恍惚间只觉自己做了场噩梦，茫然撑手起身枯坐榻上，只觉得惊魂未定。</p>
虽然远在江南，他也听说过这位璟王爷的凶名。</p>
璟王姬恂，年纪轻轻率兵征讨边关十四城，镇守数年立下不世之功，一年前却在战场身负重伤，连腿都瘸了一条。</p>
自那后璟王性情大变，还因服用虎狼之药得了疯病癔症，一旦发病就是拽不住的疯狗，疯癫暴戾，杀人如麻。</p>
楚召淮本来觉得传言许是夸张几分，直至今日才发觉没有半分水份。</p>
够疯。</p>
楚召淮还未平复情绪，隐约听得床榻外有人在说话。</p>
床幔被寒风吹得漂浮如柳枝，噩梦中的声音幽幽飘来。</p>
“……公子？”</p>
有人答：“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圣上赐婚，钦天监算得今日良辰吉日，宜嫁娶。”</p>
楚召淮一愣。</p>
“谁？”</p>
“楚召江。”</p>
姬恂还是记不起来。</p>
殷重山训练有素说出几个关键词：“冬月末圣上赐婚，楚召江当街哭天喊地，骂您短命鬼、死断袖，就算死也不嫁您。”</p>
姬恂服用虎狼之药，神智时清晰时犯浑，冬月初在朝堂之上犯了病，又同镇远侯起了冲突，在圣上随口提了句成家时，他直接笑着说：</p>
“本王看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就不错，皇兄赐给我吧。”</p>
言语间，好像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像个能随意赏玩的物件。</p>
楚荆气得险些当场拔剑。</p>
满朝堂都只觉得那是句玩笑话。</p>
谁知三日后，赐婚圣旨便飞入了镇远侯府。</p>
姬恂：“唔，记起来了。”</p>
楚召淮：“……”</p>
当街谩骂？</p>
楚召淮差点又要犯心疾厥过去，捂着胸口艰难缓过这一阵心悸。</p>
腊月初，十几年未曾管过他的楚荆修书一封百里加急寄去临安，说祖母病重让他归京，楚召淮跋涉千里刚回侯府，便被塞上花轿嫁来璟王府。</p>
楚召淮本以为是自己点背，才误打误撞被赐了婚，没想到满京城都知晓赐婚圣旨上的“小侯爷”指的是楚召江。</p>
楚召淮胃一阵翻涌。</p>
他对侯府没什么情感，甚至想着一辈子留在江南，从未想过回京和这群人争夺什么侯爵之位。</p>
楚召江大庭广众之下发疯谩骂璟王，姬恂一直昏睡着倒还好，但如今他彻底清醒，以那一棍子捅个血窟窿的阵仗，哪里会饶得了骂他的“楚召江”？</p>
楚荆这是明摆着不管他死活，甚至想让他死在璟王府。</p>
楚召淮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险些又倒下去。</p>
缓过这阵晕眩后，鼻间后知后觉萦绕一股雪融化似的冷冽气息，他怔然抬头。</p>
烛火下，姬恂不知何时来的。</p>
他玄色裾袍绣金纹，天潢贵胄气度雍容，姿态散漫坐在榻边，瞧不出瘸，也看不出疯。</p>
“真吓着了？”姬恂很爱笑，眉眼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打趣似的，“小侯爷武艺师从黄老将军，幼时还猎过雪狼，这般英勇无惧，怎么如今见了一点血怕得脸都白了？”</p>
明明语调温和得如沐春风，楚召淮却倏地打了个寒颤。</p>
姬恂仍然在笑，可单看他的眼就能发觉那双桃花眼中没有笑意，只是彻骨的冰冷和看死人一样的淡漠。</p>
“我……”</p>
楚召淮喉咙干涩，艰难吞咽了下，否认的话也跟着吞了下去。</p>
先不论圣旨上有没有指名道姓，就说姬恂亲卫还觉得嫁来的是楚召江，楚荆定然没告诉璟王府替嫁的真相。</p>
如果新婚夜楚召淮亲口否认自己是楚召江，那被算计了一把的姬恂必定暴怒，迎接姬恂怒火的就只有他了，能不能活都是个未知数。</p>
璟王府和宫中就算追究，楚荆也能用“圣旨上的小侯爷就是镇远侯府的嫡长子”来搪塞过去。</p>
楚荆花言巧语将他骗上花轿，将楚召江藏在府中，只待新婚之夜楚召淮身份暴露，“替嫁”之事宣之天下——无论楚召淮是死是活，楚召江都能恢复自由身，继续当他了无牵挂当名正言顺的“小侯爷”。</p>
一石二鸟，好算计。</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