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玉郎西司的权柄 ,已是皇上最轻的处罚。 李瑕气急败坏,将所有人赶出殿外,自己独坐孤窗发呆。 他连发脾气的力量都没了,窗外一片萧瑟之景。 从前凤药陪他时,常坐在这窗边,要么做事,要么读书,要么备些点心,等他劳累一起喝茶。 现在他是皇帝,有满宫妃嫔,却时常感觉到彻骨的寂寞。 他久对门阀世家不满,这个人是牵扯出大贵族集团的那根引线。 竟然,就这么跑了! 布了几个月的网,特务头子亲自潜伏,打入贵族集团内部挖材料。 远离京师,那里如铁桶一般难以攻破。 费时费儿终于有了突破,跑了。 皇上心道,金玉郎你若宠妻不如就回来当个富贵闲人好了,凭你功劳,朕就封你个异姓王也没什么不妥,虽说异姓王一向没好下场,但玉郎无碍,他是侍人,没后代。 可惜呀可惜,你英雄一世,宠妻原没错,可你也太…… 李瑕想不出词来形容,又很嫉妒玉郎做事敢这么潇洒,竟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去爱一个女子。 ………… 凤药不知事关重大,只觉皇上加诸在玉郎身上的惩罚太重。 他是跟着皇上出生入死过的人! ………… 皇上从窗子看到曹贵妃正向含元殿而来。 众妃中,只有曹贵妃和容妃叫他喜欢,所以没挡着,放她进来。 “给皇上请安。臣妾带了小点心,请皇上用些,奴才做事不当心,该罚就罚,别气着自己。” 她将点心一样样摆出来,全是皇上爱吃而别人不知的。 “你去看过凤药了。”皇上拿起一块红豆掺了枣泥玫瑰馅儿的梅花形糕点,皮儿做的晶莹剔透,馅不多不少。 就是他最喜欢的那种,他爱食甜,也喜欢糯米皮儿的软糯。 凤药做点心,馅与皮几乎做成一比一,既有咬头,馅也不嫌太小,她做什么都那么有分寸。 她对他从前多么用心,一粥一饭都放在心上。 等他当上皇上,她反而淡了,只将注意力放在差事上。 他才应该是她的差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烦恼都在凤药身上。 深吸口气,他脸上挂上个笑意问元心,“爱妃找朕是有事吧。” “臣妾不能单是思念皇上吗?”元心笑着看了李瑕一眼。 见对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知道皇上心气儿不顺,忙正色道,“臣妾是为金大人之事而来。” “妾身知道金大人此次所受惩罚不算重,和他所犯错误相较,是轻罚。” “不过,皇上现下正是用人之际,罚过了,是不是也得赏一下某个人以示宽宏大量呢?” 李瑕端起茶碗饮了口茶,只觉异香满口,不是回甘回香,一口下去那香气直冲天灵盖儿。 “什么茶?”他放下杯子问。 “这是内务府得的新货,妾身那里得了一筒,我很喜欢,不敢独享,请皇上也尝尝。” “这款茶叫霜挂红梅。名字又雅,气味又香浓。” “下霜时梅花不开,文理狗屁不通。” 李瑕放下杯子冲殿外大喊,“小桂子,给朕上玉露月光白。那个味道清香,需细品。” “方才你说什么?哦,赏罚要分明,有话直说吧。” “凤姑姑办差当心,此次赈灾事事当先,堵了不少漏子,不然生了民变,能收场朝廷脸面却不好看……” “的确如此。” “不如让凤姑姑官复原职吧,宫中事多,皇后娘娘照顾不过来,有了凤姑姑,皇后消停,妃嫔们有事也有个可找的主事人。” 皇上点头答应,曹贵妃笑着行礼,“臣妾会召凤姑姑到宫中,听听她对玉郎之事的看法,这个不知算不算干预朝政啊?” “这算你们女人家唠家常,说几句闲话就想干预朕的决定,你们还做不到。去吧。” 一切就和黄杏子承诺过的一样,曹贵妃与杏子互相帮忙,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愉美人之父捡了现成的功劳,赈灾结束,进了六部中的刑部,官封郎中。 虽品阶只升半级,但这个位置的前途却不可限量。 然贵妃却并没急着见凤药。 ………… 云之了却为元仪复仇的心愿,终于接了请柬,受邀去见一见这个号称第一晋商的大商贾。 递来的信上说请“大东家”到翠屏山岚霞湾一游。 路程有些远,云之打算骑马,故而将头发梳做男子模样。 穿了青空蓝圆领长袍,配以冰山蓝革带,脚登鹿皮靴,腰挎短刀。 她未着口脂,只简单匀了面。 胭脂身高骨健,穿了月光粉翻领窄袖长袍,腰系麦黄色蹀躞,完全扮做富贵公子,她骑的马甚是高大,飒爽英姿与男儿郎并无二致。 两人打马而行,风虽凉,心内却爽快。 一路边走边聊,路边秋景尽收眼底。 云之一向忙于生意,无瑕玩耍,这处翠屏山岚霞湾,她早就知道其景甚美,却没去看过一眼。 行了一个半时辰,远望时感觉路已走到尽头。 待真走到尽头方知其实是个弯道,一拐过此弯,一片阔大碧蓝的河湾出现在面前。 时值深秋,山上染了不同颜色,像打翻色盘似的。 大片的火红与金黄交错。 没来及变黄的绿叶杂于其间。 山涧中夹着九曲十八弯的河流,如翡翠般的清透的颜色让人身心愉悦。 山中岚气氤氲,隐约见得鸟儿一闪一闪地掠过,身影暗淡模糊,叫声明朗欢快。 这景让人心中突然一片澄净,烦恼被一扫而空。 “好地方!”云之欢快地叫了一声。 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骑高头大马立于道旁,远远便提声问道,“可是常大当家的?” “正是在下。”云之高声答。 “我们主子在湾下船上相候,我等为常大当家带路。” 几人离云之和胭脂十数米,不紧不慢骑行。 顺坡而下,行了不知几道弯,再抬头看来时路,像从天上而来,十分奇妙。 山涧中空气清新,鸟儿清脆的叫声回荡谷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河滩终于出现在眼前,一艘房船泊在水中,只是那房造得比寻常渔家房船大得许多。 房高二层,所以船舶吃水很深。 一条小舟停于岸边,船娘早已面带笑容,伸手去接云之与胭脂。 一缕清烟在船尾升起,伴着两岸青山,白云蓝天,真真如诗如画。 云之还没上船已醉于风景。 自悬梯上得船上,一男子已深深一揖,口称,“恭迎两位贵客。” 未见其容,先闻其声。 那声线清朗明快,毫无云之想象里中年大商贾的油腻,便起了一两分好感。 船舷到船楼还有一个高台。 男子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搭在手上,这才伸出手去接云之。 这一举止让云之又起三四分好感,便将手掌伸过去。 男子用力一拉,将她拉上高台。又去拉上胭脂。 三人这才面对面正式相见,眼前一张明媚面孔,隐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