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的思绪飘得很远,又被拉扯回来。 云之拉着她的衣袖,总感觉她的笑隔着层看不见的东西,笑意不达心底。 凤药不可能出宫,她选的路,已走出去很远很远,不能回头。 如今虽未升品阶,但她终于真正进入政治中心。 侍书——宫中久未有宫女担当此职。 这个人要识字、要懂政务、要忠于皇上、要有功于社稷。 许多年来,只有凤药达到了所有条件。 她付出太多东西,甚至付出女人看重的清白。 按世俗眼光,她虽是姑娘之身,却早不清白了。 不但与外男接触,还跟着一堆男人争战沙战。 那次从皇后地牢中出来,她受重伤,醒来整个人被包扎一遍。 是李瑕在她昏迷时亲手为她包扎的。 她的身体被他看过了。 她意识到这点时,并未恼怒或惊慌。 但凡一个人经历过太多坎坷和打击,是不会像孩子似的大哭大闹的。 装作不知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她走得步步小心。 随着六王的落败,更隐秘的争夺才刚刚开始。 这次打击倭贼,他们能顺利干翻对方,多亏一个人。 这人便是从前的常太卿。 他调任皇城粮道做得很出色,不管发生什么,京师用粮从未耽误。 得知了玉郎与九皇子奔赴南疆抗击倭寇。常太卿自请调任军粮筹集官。 这个官位极难坐稳,没有油水且琐碎。 李瑕与金玉郎自行召集军队,粮草也只能自己解决。 常大人这个职位便只是个暂时的差,当时也不知要打多少年。 军粮筹集涉及运输、收购、质量把关。 还要找挑夫及管理工具,差事又累又脏。 听说兵器不够,常大人一手包揽了兵器打造。 那几种兵器是为了抗倭特意制出来的。 图纸都是金玉郎现画的,没有现成兵器可买。 全部要找铁匠赶工。 常大人硬是扛下所有事情,日夜奔波操劳,找到铁匠又没有那么多原材料,又寻找材料…… 两年下来,一个富贵相的大员,硬生生熬得像个田间地头靠刨土寻食的老农民。 干瘦的常大人带着赫赫功劳重回朝堂。 他不居功,不炫耀,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是他一直在给南边战场供军需。 皇上在含元殿接见了常大人。 凤药在皇上见过常宗道大人后,当天晚上便去承庆殿找李瑕。 同时还给玉郎发了密信,要他到承庆殿相会。 凤药先到,殿内点着高高低低几支无烟金箔白蜡,蜡身起起伏伏塑着如意花纹。 这蜡一向只供含元殿,现在李瑕也用上了。 殿内所有物件还在原来的位置,东西却全部换过。 李瑕立于门边窗前,他皱皱颦眉,面色已无从前的少年时的松弛。 凤药暗暗叹了口气,那个坏笑着杀狗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动静,他一侧脸,目光静静落在凤药脸上。 他声音沉沉,“我刚烧了热水,喝茶吗?” 两年征战,少年已变成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 他面容有两个哥哥的端正,长相与李琮更相仿,却褪去了那种清秀感。 两道粗而长的剑眉让他不笑时看起来带点凶相。 凤药去泡茶,只泡了自己与李瑕的,玉郎喜欢七分热的水,待他来时再泡。 李瑕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最近读什么书?” “太忙,并未读过新书,旧书偶尔翻翻。” 凤药走开,去取茶叶,转身李瑕再次站在她身后,离她太近。 她一闪身想躲开,李瑕拉住她,“从外头回来你一直躲着我?” “王爷自重。”凤药挣扎一下。 他却抓得越发紧,连带呼吸也急促起来,“凤药!师父不会娶你。” “他和我说过多次。你这是一厢情愿。” “身为朋友,我是为你好,忘了他。” “王爷,在我心中你就是日后之主,凤药不敢无礼,也请王爷自重。” 李瑕泄了气,任由凤药抽身走开。 “怪不得皇上自称寡人,难道我连一个朋友也不能有?” “王爷刚才待凤药也不像待朋友。” “不管你怎么顶撞,我不会怪你,我会记得我们同生共死。” 玉郎此时踏入承庆殿,凤药虽低头,听到他的脚步声,嘴角不由挂上一抹笑。 三人坐下,凤药道,“有重要两件事,说与王爷与大人。” “暹罗那边,曹家吃了败仗正在反攻。” “五处囤兵地原是各设军管,现在皇上要在京城设一官位称做五军总督制。你们可知皇上属意于谁?” 两人这才知道皇上要好好抓抓军权了。 原先五军已算空壳子,这两年几乎将岁入一半投入囤兵。 五处军事重地各有军管,京师的确需要一处管理五处重地的机构。 “原来不是兵马府台管着的吗?”李瑕脱口而出的同时,明白皇上的意思。 原来的兵马府台由常家大爷,牧之的父亲出任此职。 现在皇上是要架空常家,给他们留个壳子,但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也就是说,一个新的大世家正在崛起。 这个人很重要。 “好消息是,这个机构设立需要一些日子,我们可早做打算。” 她快速看了李瑕一眼,“皇上属意于常宗道大人,这人可是能员担得起此等大任。” 几人都因常宗道供应军需,了解其为人。 金玉郎知道凤药还有话说,端起茶杯饮茶,静静等着。 从南疆回来后,他身体大不如前。 那些未清的毒素总发作,闹得他身上有时一疼痛便一两个时辰。 此时他便感觉一条受过伤的腿像抽筋一样,他咬紧牙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听凤药说话。 “常宗道有两个孩儿,一儿庆芳已入仕,一女年方十六名容芳。” 她说完抬眼快速扫了李瑕一眼。 玉郎也明白其中意思,也瞧着李瑕。 李瑕提亲,常大人必应允的。 打仗时,常大人为他们提供军需,与李瑕与金玉郎多有接触。 能看出他对务实苦干的李瑕很是赏识。 这个少言的常大人对人最大的夸奖便是三个词—— 勤勉、踏实、认真。 他把这两个词慷慨地送给李瑕,多次当众夸他。 若皇上把此职位给他,这位大人很快就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单看他上次赴任的做派——把同僚晾在送别席上独自上任。 便可知其人品。他从不结交朋党,皇上对他的依仗很快会超过曹家。 此时与常家联姻是最好的时机。 “我不愿娶连见都没见过的女人!” 李瑕眉毛轻微上挑,凤药瞧他一眼,这个表情表示他心中在生闷气。 “那安排你见见如何?” “安国公与曹家马上快要还朝,大型宫宴,你想见见这位容姑娘还是能见到的。” 凤药不理会他的小情绪,继续说服他。 “不要!”他怒气冲冲看着凤药。 又回头问金玉郎,“老师也这么认为?我得靠联姻来提高自己地位?我宁可不争这个皇位。” 金玉郎开口未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凤药赶紧过去帮他拍打后背,玉郎站起来,轻轻推开凤药,示意自己没事。 “你可以不靠联姻巩固地位,常大人只有一位女儿,你四哥太子妃位空悬,你认为容姑娘会不会被四皇子抢先娶走?” “别忘了容姑娘是常大人的独女,你看着办。自然皇位你也可以不坐。那我的支持你也不需了。卑职告退。” 凤药以为李瑕会拦着玉郎。 从前玉郎生气时,李瑕从来都是立刻认错。 这次他只不动,独自生着闷气。 凤药没去追玉郎,她知道玉郎的意思。 李瑕犯倔,只能她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