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大吃一惊,一把抓住龙五的手,惊慌的问:“龙五少爷,你怎么了?” 龙五没有回答,默默的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手,良久才转移到春妮的脸上。 “春妮,你觉得日子过得苦吗?” 没等春妮回答,龙五又自说自话:“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活的这么艰难!” “夏天还好过一些,虽然有蚊虫叮咬,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和密林中,身上的衣服干的时候都少!” “但有一样好处,夏天没有粮食的时候,可以用野菜和野果充饥!” “最难过的是冬天,饿了就啃硬的像冰块一样的冷干粮,渴了就吃雪解渴,有时候,一两天没吃的,也是寻常的!” “最可怕的是冬天没有棉衣御寒,很多人晚上躺下去,早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龙五盯着春妮的眼睛:“可是没有一个人退缩,所有人都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龙五眼里有泪光一闪而逝。 春妮不明白,龙殿堂带走六个儿子的时候,她就满心的疑惑:“他们为啥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抛妻弃子的出去打打杀杀。” 那时候她不敢问。 听龙五说完,她才知道,犯傻的不止龙家人。 “他们图什么,消停的在家过日子不好吗?” 龙五看了春妮良久说:“没有人不想过太平日子,可别人不让你过,你能怎么办?” 只有反抗,才有出路。 看着春妮满脸疑惑的样子,龙五叹了口气:“你说他们图啥?图不当亡国奴,图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人!” 龙五把做人两个字说的很重。 “现在整个东北都行动起来了!天这么冷,还有很多抗联战士穿不上棉衣。在冰天雪地的野外,会有很多人丧命的!” “钱已经筹集到了!” 龙五拍拍自己的腰:“一千块大洋的银票,就在我身上,执行任务的三个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另外的两个人,在你遇到我的那一天,就已经牺牲了!” 龙五低下头,声音无尽的悲凉:“已经快十天了,这笔钱还没有送到中转站去!” 春妮到现在才知道,龙五为啥焦虑而彻夜难眠。 这件事,在龙五那里,似乎比他的命还重要。 “要不,你告诉我地址?” 春妮胆怯的看着龙五,小声说:“我替你送出去!” 龙五黯淡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春妮,那很危险,整不好会死的!你不怕吗?” 春妮没有一点经验,让她去执行这项任务,是很危险的。 但龙五现在除了春妮,再也找不到可靠的人了。 就算危险,只要春妮愿意,他也只能试一试。 春妮低下头:“我害怕,但我更害怕你难过!” 为了不让龙五难过,就算再危险,春妮也愿意。 龙五解开衣扣,从腰上解下那个带着他温热体温的小布袋子,交到春妮手上 。 他紧紧的握住春妮的手,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春妮,千万要小心,和谁都不要说,偷偷去,偷偷回来,我等着你!” 龙五的声音明显带着颤音,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想把春妮拽到这样的一个危险的境界。 毕竟她连一点斗争的经验都没有。 “春妮,一定要当心!” 龙五嘱咐完春妮以后,告诉她详细的地址和接头的暗号。他不放心,让春妮一遍遍说给他听。 直到春妮倒背如流,他才罢休。 躲过城门的盘查是最难的。 七八十里路的距离,如果春妮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出发,在天黑之前肯定可以进到县城里。 晚上回城的人多,便于隐藏身份,比白天多少安全一些。 天亮之前出发,也是为了避开别人的眼睛。 春妮这次去佳南县城,就连她亲爹都不能告诉,要做到绝对的保密。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春妮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龙五递过来的布袋子。 “春妮,你先回去,抓紧时间睡一觉。东西一定要藏好!” 龙五嘱咐了春妮几遍,但终究还是不放心。 看着她站起身,往窖门的方向走去,龙五忍不住一把抓住春妮的手。 春妮疑惑的回过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眼里都有泪光。 龙五手上用力,把春妮拉了回来。 她安静的注视着龙五。 “再陪我坐一会!” 龙五把头垂在春妮的手背上,嘶哑着声音说。 万一,她再也回不来,可怎么办? 春妮回过头,重新坐回到龙五的身边,把头靠在龙五的肩膀上。 她多想就这样依偎到地老天荒。 龙五的心里既忐忑,又难过,为了那么多战士的命,他必须要这么做。 可这很可能要了春妮的命。 “春妮,我和你说的那些话,打死都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龙五不放心的又嘱托了一遍 。 春妮站起身,默默走到梯子前,一只脚踩上去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的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龙五,然后迅速的爬了上去。 龙五少爷是一个豁达的人,当初爷七个撇家舍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磨叽过。 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春妮担心,自己死都不怕,就怕事情办不好让龙五失望。 她想起龙五慷慨激昂的话:“为了不当亡国奴!” 春妮忽然觉得,胸腔里升起一团火。 她加快脚步往井家大院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办法。 装着银票的钱袋子紧紧的攥在她的手心里。 这么寒冷的夜,她的手心里竟然全是汗水。 走到井家大院门口,春妮不经意往壕沟边上看了一眼。 疯子的样子不知不觉的闯进她的脑海。 屯子里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疯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一个疯子是不是比正常人引起的注意要小的多呢? 春妮忽然觉得,心里有了想法,她急忙进了门房,摸黑找到了那件疯子的破棉袄。 她把棉袄拿起来,鼻端立刻传来一阵馊臭味。 春妮皱了一下眉头,用胳肢窝夹着破棉袄,匆匆的回到屋里。 井魁已经睡着了。 春妮点亮煤油灯,后背对着井魁,用身体挡住微弱的灯光,找出针线。 她一层层的打开油纸,在布袋里取出那张龙五视若生命的银票,重新用油纸包了两层。 塞进破棉袄靠近胸口的窟窿里,然后用针线细细的缝补上。 棉袄上的污垢又黑又硬,一连折掉了三根针才算缝补完毕。 为了不引人注意,缝完以后,春妮又用针挑出一些破棉花,有了棉花的遮盖,那些针脚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春妮缝完以后,连衣服也没脱,合身躺在炕上。 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龙五交给她的那些话,生怕关键时候,她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