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憨虽然极力的克制着,但断腿的疼痛还是忍不住让他轻哼出声。 他的右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儿子,你咋了?他们打你了?” 老太太终于看出了朱老憨的异样。 伸出手,轻轻触摸儿子的腿。 “我滴娘啊!这是折了?”老太太一惊: “春妮,快给你爹找郎中去!” 春妮这才回过神来,噔噔噔的跑出去。 …… 郎中姓张,叫张中海,四十左右的年纪。 他看了看朱老憨的腿,又摸了摸,最后摇头叹息了一声。 “折了!打上夹板养着吧!就算好了,这条腿也废了,以后就是个瘸子。” “这条腿要是瘸了,这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呀?” 春妮奶奶一脸愁容,回想起自己的一辈子,禁不住老泪纵横。 朱老憨他爹死的早,自己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 因为家徒四壁,儿子三十好几才娶上一个聋哑人做媳妇。 成亲十多年了,大孙女春妮十岁。 二孙子朱秋生七岁。 三孙子朱秋田四岁。 小孙女还在吃奶。 朱老憨要是折了一条腿,对于这个家无疑是雪上加霜。 十岁的春妮是家里的最大帮手。 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春妮明天要离开家去井家大院了。 不知道心里得有多难受。 可这件事,瞒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老太太早晚要知道的。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老憨大哥,我听说,你把春妮卖给井家大院做童养媳了?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那个小少爷都五岁了,还不会说话。就是个小霸王。我去井家大院给他家老太太看病见过他,惯的和祖宗一样。” 张中海一边给朱老憨上夹板,一边说。 “春妮多好的孩子啊,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朱老憨本来就不愿意把春妮送进井家大院。 听了张中海的话,头垂的更低了,就差没塞进裤裆里。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 这边邱强刚出门,那边恨不得满屯子人都知道了。 本来还想瞒着老娘,没曾想被人一语道破了。 “你把春妮卖给井家大院了?” 老太太吃惊的瞪大眼睛,见老憨没反驳,知道这事是真的了。 她随手拿起身边的笤帚旮瘩,使劲抡在朱老憨的后背上。 “你知不知道那是啥地方啊?你就敢?” “我也是没办法了!” 朱老憨说出的话没有一丝底气,细若蚊蝇。 “十六块现大洋,到死也还不上。” 老太太举起的笤帚停在半空中,呆愣了半晌,发疯一样打向自己的腿。 “都是我做的孽呀,是我连累了妮子呀!” 春妮爬上炕,抱住奶奶。 “奶,是我自己想去的,你别怪我爹,我去了,不只还上了十六块大洋,还能换三斗高粱米。” “有粮食吃,娘就有奶水了,小妹就不会饿死了。弟弟也不用整天吃野菜拉肚子了!” 春妮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连一个粮食粒都没有。 哑巴没有奶水,小丫头饿的哭都没有力气。 秋田更是整天闹肚子,只剩下皮包骨头。 老太太无奈的放下笤帚,慢慢把春妮搂在怀里,紧紧的,仿佛松一点,孙女就会化做一股清风离她而去。 家里短时间内是有救了,可春妮是跳进火坑里了。 井家大院是啥地方? 那里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女人还少吗! “春妮,挖野菜去吧!明天你就走了,奶奶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野菜汤了。” 春妮一走,这个家就散了一半了。 “我爹没事吧?” 春妮不放心,一脸期盼的望向郎中。 “没大事!你不用担心,去挖野菜吧!” “姐,咱俩一起去吧!”秋生找来破旧的柳条筐,拉着春妮的手,走出院子。 老太太趴着窗户,模模糊糊的看见姐弟两个人出了门拐弯,转眼不见了。 “他大兄弟,我想让你帮个忙!” 老太太对张中海说。 张中海把朱老憨的夹板上完,洗了手,坐上那张吱嘎乱响的破椅子上。 “朱大娘,有话你就直说吧!能帮的我尽力,不能帮的,你也别怪我。毕竟我能力有限!” “哎……” 春妮奶奶长长叹了口气: “我家的现状你也看见了,老憨折了一条腿,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是干不了活了。” 老太太目光在破旧的屋里扫视了一圈接着说: “老憨媳妇是个不知事的,这个小丫头刚满月。是养不活了,你人脉广,帮忙找个人家,送给人吧,这样她也有个活路!” 老太太知道春妮要是在家,死活不肯,所以才把她支走了。 张中海看看躺在炕上的小丫头,皮包骨头,就连哭都没有猫叫的声音大。 这年头,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呢,谁还要孩子。 “朱大娘,不是我不帮忙,谁家也不愿意添张嘴呀!再说了,就算有人想要个孩子,也不一定要这样的,毕竟她娘……” 张中海的眼睛在哑巴的身上扫了一眼,叹口气。 有些话不用明说,意思到了就行了。 “他张叔,你也知道,哑巴不留根呀,咱家四个孩子,三个大的不都会说话?” 老太太明白张中海的意思,赶紧替孩子分辩。 “你看看,这丫头鼓鼻子鼓脸的,比春妮小时候还俊呢!” 张中海笑笑,春妮可是屯子里有名的俊闺女,要不也不能被井家大院相中了。 要说比她漂亮,言过其实。 “行啊,我留意着吧,要是有人要孩子,我再来找你,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推开门,张中海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叹息。 人活一世都不容易啊! …… 当天晚上,老太太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觉。 一边辗转,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鸡叫声。 她多希望鸡永远不要叫,天永远不要亮。 这样她的孙女就能一直陪着她了。 可惜,今天晚上的鸡好像故意跟她作对,天还没亮,就一直喔喔的叫个不停。 天很快亮了。 春妮奶奶爬起来,用胳膊拄着炕,一点点蹭到墙边,把后背靠在墙上。 然后对着刚爬起来的春妮娘一通比划。 哑巴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只是不会说,听不见,其实,心里明白着呢!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她把家里仅有的一把荞麦面和了,从园子里薅了一个大红萝卜做馅。给春妮包一碗饺子。 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 她要让大孙女吃饱了走,她这一走,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相聚了。 饺子很快包好了,只有那么丁点面,包了十一个饺子。 “春妮啊,快吃吧!” 用不了多久,井家大院就会来人接春妮过去。 老太太眼中满含泪水,直直地望向自己的孙女。 年仅十岁的春妮默默地低着头。 尽管她年纪尚小,但心里却清楚得很,到了井家大院,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哪怕两家只相隔一段路,但从今往后,就像隔着万水千山一般遥远。 老太太看着眼前懂事的孙女,心中愈发酸楚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