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到达浣碧住处的时候,浣碧已经遣散了身边的下人,穿戴整齐地坐着,小口啜着一杯茶。 “碧贵人,皇上有请。”苏培盛看着面前的女子淡然如此,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了三分敬意。 “苏公公,天寒地冻下雪难行,这儿距离养心殿还有些距离。烦请苏公公稍待,我饮完这杯姜茶暖了身子,就同公公前去。”浣碧一身月白色通草暗纹翠色双掐牙绣荷花的软缎旗装,头上是同色的玉簪配料器,耳畔和手腕上的浅碧色翡翠温润通透,虽不昂贵却是水头很好的料子,想来都该是甄嬛出宫时候留给她的好东西。 苏培盛难得地没有催促,只站在廊下,抬头看着这漫天飘舞的雪花,渐渐掩盖了这庭院里苍翠的松柏。 “走吧,苏公公。”浣碧往苏培盛手里塞了个荷包,“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受了凉,这点子心意还请公公收下了。” “来人,给小主撑伞。” “不必了。”浣碧戴上了帽子,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落在手心,感受着它慢慢融化成水的微凉。“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皆是上天恩赐,何必费心去躲呢?这样好的雪,来年必然是个好年头。苏公公,你说是吧?” 面对这一张笑脸,苏培盛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低下头走到前面:“小主请吧,奴才给小主带路。” 浣碧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披风上绒绒的风毛柔柔地扫着她的脸庞,带着些许的瘙痒感。她看着前方这风雪弥漫的紫禁城,只觉得红墙金瓦仿佛都被笼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纱,变得不真实起来。她叹了口气,迈开脚步,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大步向养心殿走去。 “碧贵人,朕自问待你不薄。” “皇上既然查到了,臣妾无话可说。” “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是,此供状上所说皆为事实。臣妾恨毒了甄嬛,也恨毒了年世兰。当初若是甄嬛愿意直接引荐,臣妾也不会因为敦肃皇贵妃的唆使做了错事,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臣妾背上了背主求荣的骂名,还落得了破败至此再也不能生育的身子。只可惜年世兰她死得太早,臣妾就要让这报应落在她女儿的身上。既然臣妾不能有孩子,臣妾也不能让她的孩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而甄嬛既然已经出宫,就让她受尽苦楚,尝尝失去了锦衣玉食的滋味。想一想一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如今要在这寒冬腊月之时冰凉刺骨的河水里洗衣做饭,还要拖动着没坐好月子的身体砍柴挑水,更要受尽别人的白眼和讽刺,臣妾心里就痛快极了。”浣碧的语气平静极了,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一样。她就这么跪在养心殿光洁的青砖地上,看着胤禛,目光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 “你恨毒了世兰和甄氏,那又为何要对宝郡王动手?对弘曜和霖和动手?若说你也恨淑嫔朕或许觉得还有可能,宝郡王又何时惹了你?你可别忘了,谋害皇嗣,可是诛九族的罪行!”因着珠串已经摔碎,胤禛此时手里的把玩的是之前允礼进来的文玩核桃。他微微眯起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浣碧。 而浣碧却没有回应胤禛的话,只自顾自地看向了窗外。 “诛九族?臣妾无父无母无子无女,从小就是个孤儿。若不是进了甄府,只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臣妾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怕什么诛九族。”她的目光悬浮着毫无焦点,如同窗外的满天飞雪,“皇上,您最近有看过八阿哥吗?那孩子现在长大了许多,白白的,软软的,已经会笑了,真真儿是可爱极了。您说,甄嬛长得像纯元皇后,那她所生的八阿哥会不会和纯元皇后生的二阿哥也很像?” 胤禛一愣,胸中的愤怒更甚,面色更加铁青。面前的女人真的是疯了,这时候竟然还在攀扯纯元和二阿哥,她是真的嫌自己命长是吧! “你这个毒妇!纯元和二阿哥也是你配提起的吗?” “皇上,您这么爱纯元皇后,肯定也爱极了二阿哥。如今二阿哥转世投生成了八阿哥,您还要那些别的阿哥做什么!就让他们都去死吧!八阿哥才应该是您中意的继承人啊!臣妾是八阿哥的养母,定当好好教导八阿哥,教他如他的皇阿玛一般爱民如子,让他在您百年之后,成为千古明君流芳百世啊皇上!八阿哥才应该……唔……唔唔……” 浣碧还欲再说什么,却已经被实在看不下去的苏培盛蒙上了嘴:“皇上,恕奴才失礼,奴才知道奴才不该这么做,可奴才看碧贵人言行无状,只怕是得了失心疯了。您看,是否要去传太医给碧贵人看一看?” 胤禛此时的脸色已经冷凝如宁古塔冻河里的坚冰,他看着被苏培盛按住扔在拼命挣扎发髻散乱的浣碧,大手一挥,语气中是身为天子不容置疑的威严:“继承人?你一个女子,倒是好大的野心!好,苏培盛,晓谕六宫,八阿哥此生绝无继位的可能!” 听到胤禛的这句话,浣碧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抹聚焦的光点,又被她很快掩饰了过去,只低垂着头,让额前的刘海遮盖住了她的眉眼,原本下垂的嘴角却有了微微的上扬。 见浣碧停止了挣扎,苏培盛心中闪过了一丝异样。不过他没有多想,只连忙松开了手,毕竟他一个奴才,原本也不该这么抓着小主:“嗻!奴才这就去办!” “皇上,您就真的绝情至此吗?就这么断送了八阿哥一生的青云路吗?”浣碧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此时更多了些绝望和死寂。 “好,很好。朕对朕的八阿哥如何,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呵,你也没这个机会了。来人,碧贵人谋害皇嗣,罪无可恕,拖下去,凌迟处死。” 轻飘飘如雪花的一句话,落下在一个人身上却是千万斤重。 浣碧抬起头,面上的脂粉早已被冷汗冲刷到斑驳,露出了底下如金纸一般的面色。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张脸,突然绽放了一朵妩媚至极的微笑,就像是一朵开在冬日里不合时宜的杜鹃花:“呵,皇上,其实,您也没这个机会了。 一口略有些发黑的鲜血喷出,染红了养心殿东暖阁的地砖。滴滴答答,渗到了地缝里。 弘昭,额娘能为你做的,只能到这里了。后面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真可惜,还没有听你唤我一声,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