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热热地烧着，殿中人声鼎沸，可黛玉没来由得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她不由抱紧了臂弯里的弘曜，面上尽是警惕之色。 “姐姐这话说得倒是生分，咱们素来交好，也曾同吃同住，妹妹的酒量姐姐怎会不知？哪里就是不给姐姐面子呢？但是若是姐姐故意忘了，妹妹倒是要难过了。”饶是甄嬛嘴皮子上有几分功夫，但是对上黛玉，也是得不到什么好处。 甄嬛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想着这殿内太热自己倒口干舌燥了起来：“从前的好日子姐姐自然是不会忘的，只盼着能岁月变迁，人心依然如故。” “妹妹和姐姐倒是心有灵犀，也是如此想的。这宫中人心易变，若是没有一两个好姐妹，这漫长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呢？” “是啊。宫中的日子漫长，要是万一再无宠……”甄嬛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咧了咧嘴角，略抬了抬眼皮看着面前的黛玉，笑了一声。“看姐姐说到哪里去了，怕是自己也喝得有些多了。既然妹妹酒醉，姐姐也不便勉强了。咱们之间的感情，原也不在这一杯酒上。祝贺已经带到，至于贺礼姐姐也让人送到曲院风荷了，只希望妹妹能够喜欢呢。” 没等黛玉回复，甄嬛就带着浣碧走了。浣碧转身前丢给了黛玉一个淡漠的眼神，似乎还带着几分怜悯，让黛玉胸中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更加明显。她再也没法忽视这个感觉，当机立断决定借口担心熠然，和胤禛告了假就先回去了。 轿子晃晃悠悠的，黛玉把弘曜抱在自己的怀里。弘曜小人儿虽懂得不多，却也感受得到额娘现在并不开心。他努力地伸出两个小手，把自己柔嫩的脸靠在黛玉的脸上。黛玉心知这是弘曜的安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小人儿的额头，轻轻转了转，无声安慰着怀里的小人儿。 黛玉撩开轿帘，冷风倏地就灌了进来，弘曜下意识就往黛玉怀里钻了钻。玩闹了这么一天，午睡也没有睡好，这个时间弘曜早就觉得困了。 今夜的星空很清澈，带着冬夜独有的寒芒。黛玉看了看路程，似乎才走到杏花春馆这里，平时也没觉得曲院风荷有这么远。在外面走着的紫鹃看着黛玉的表情，便知道自家娘娘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今儿是娘娘阿哥的好日子，只是娘娘心里记挂着公主才先离了席。几位放心着，该有的赏一分也不会少了大家的，越早到了曲院风荷，几位也好越早领赏不是。” 黛玉冲着紫鹃点点头，放下了轿帘。虽然说弘曜身子强健得多，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小孩子睡觉总是特别容易，就算是吃着饭都能睡着，更别说在这摇摇晃晃如同摇篮般的轿子里了。现在睡着了，万一着了风寒，就更是她这个当额娘的罪过了。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觉得酒意卷着睡意也涌了上来。 “娘娘，到了。”紫鹃的声音响起，黛玉睁开眼睛，看到紫鹃掀开了帘子，向她伸出了手。黛玉把弘曜交给奶娘，把自己有些冰冷的手放在了紫鹃的手里。紫鹃的手暖暖的，那股热度顺着黛玉的指尖流转，让她感觉自己稍微有了些力气。 院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几人的脚步声和站在门外的菊清给几个轿夫发赏钱的声音。平时熠然睡得就早些，跟着她的奶娘也睡得早些。院里的树叶都掉光了，洒扫的小宫女们早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夜风吹过，只有嗡嗡的枝丫颤动声音。 往日黛玉享受夜的宁静，喜欢这寒冬冷月在呼出的热气中带着但是今夜这的宁静不知怎的让她心慌慌。 拐过弯，看到熠然房间里如豆的昏黄灯光，黛玉没有放松，反而加快了脚步，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此时此刻，她只想看到她的宝贝女儿，把她放在自己的怀里好好抱抱亲一亲。 只是站在门前，黛玉反而不敢推开门了。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却始终没有放在门上。 “娘娘？怎么了？”紫鹃扶着黛玉的手肘，觉得黛玉仿佛在颤抖。 “没事，许是喝多了，手有点抖。”黛玉摇了摇头，发髻上的流苏甩出清脆的碰撞声，和她平时的形象完全不符。 推开门，空气中是淡淡的安神香味道。奶娘背对着黛玉在床上睡着，但是一边的摇篮却空空如也。黛玉疾走几步上前，看着摇篮里放着的是自己亲自绣了百蝶穿花的小被子。 但是却没有熠然。 黛玉一阵眩晕，没站稳退了半步，全靠紫鹃站在后面一把搀扶住了。 “熠然，熠然呢？熠然怎么不见了？” “娘娘，娘娘你别慌，别着急。”紫鹃冲着旁边的菊清使了个眼色， 菊清走到床边，使劲晃了奶娘几下：“刘妈妈，公主呢？ ” 奶娘刘氏乍被吵醒，觉得头疼欲裂，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黛玉站在自己的面前。 “娘……娘娘……”她想起身行礼，不料一着急手脚发软就从床上滚了下来，“请娘娘恕罪。奴婢……奴婢睡迷了……” “你不用说这些，公主呢？公主怎么不在摇篮里？”紫鹃担心地看了一眼把身体重量放在自己身上的黛玉，打断了奶娘的话。 “哦……公主，公主她睡前有些哭闹，吵着要我抱。所以奴婢拗不过，就让公主和奴婢一起睡了。奴婢知道这不合规矩……奴婢……只是……还望娘娘恕罪！”奶娘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黛玉听到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紫鹃松开了扶着黛玉的手，想去床上把熠然给黛玉抱过来。黛玉拦住了她：“你起来吧，没事。本宫过去，别把孩子吵醒了。” 掀开奶娘的被子，熠然果然在。她长长的睫毛一如既往安静地覆在眼眶上，圆嘟嘟的小脸，还有一撮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只是熠然的嘴唇发绀，面色青紫，全然不似往日嫩嫩白白的样子。黛玉只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那冰凉的触感就让她觉得天旋地转。 黛玉胸口一痛，呕出一口血来。昏过去之前，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句“淑娘娘”，面目模糊地向她冲了过来。 整个世界便陷入了黑暗，无边无际，悄无声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