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恒其实是昨天夜里才得知陈北年的刺杀计划。 他在润州的白莲教秘密基地里坐着,正准备收拾一下次日起程去湖南,教徒却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写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明日李不予便会来润州,我将在东城门刺杀李不予。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来。虽然我们现在所走的道路不同,但你依旧是我最信任的兄弟。白莲教现在已被朝廷渗透,我无法估算这次刺杀计划的成功概率。念在旧友一场,希望你能于明日午时来东城门为我收尸。 信末署名:陈北年。 赵天恒看完这封信,立马召集了教中在润州的心腹。 教众中有支持赵天恒去营救陈北年的,毕竟陈北年是白莲教教主,而且威望极高,没有人不敬佩他。 但也有反对的,反对者认为现在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实在不应该耗费自己的人力去帮他。 ——敬佩归敬佩,但立场不同了,始终是敌对关系。 况且,若陈北年战死,这对“革新派”来说不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么? 赵天恒左右权衡,最后还是选择了营救陈北年。 荒郊野外。 陈北年和赵天恒确认再无追兵时终于放慢了脚步。 赵天恒道:“你‘保皇派’是没人可用了么?竟然找我来营救你。” 陈北年道:“我并未查清哪个是奸细。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奸细。” 赵天恒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来救你?” 陈北年笑道:“确定。” 赵天恒道:“为何?” 陈北年道:“我们虽道路不同,但李不予是我们的共同敌人。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在李不予手里。” 陈北年又道:“我们曾经并肩作战无数次,每次我都能将后背交给你,每次我都能全身而退。我说了,你本来就值得信任。” 赵天恒叹了口气道:“可惜。” 陈北年道:“可惜什么?” 赵天恒道:“可惜下次见面,我们或许不得不兵刃相见。” 陈北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天下局势变化莫测,下次见面的事谁说得清楚。但至少,我们现在还能并肩走路,一起聊天。” 赵天恒道:“希望下次见面的时间能晚一些。” 陈北年笑道:“缘分这东西,说不准。” 两人并肩前行,各自无话。 赵天恒一直想开口说话,却一直在忍。终是忍不住了。 他开口道:“你为何就执意认为我们‘革新派’是错的?” 陈北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了你们是错的?” 赵天恒道:“那你为何不愿意认同我们的观念?若你认同了我们的观念,白莲教便不会像现在一分为二了。” 陈北年笑道:“那你为何不愿意认同我们的观念?” 赵天恒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观念更正确些。” 陈北年笑道:“我也只是觉得我们的观念更正确些。” 赵天恒还想据理力争,可是他思来想去,发现找不到答案。 他们处在当下,未来只能靠摸索。 很多事的对与错,当下人怎么才能辨别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唯独只能留给后世人以一个上帝视角来评判。 赵天恒停下了脚步,问道:“你准备去哪?” 陈北年道:“去淮南,你呢?” 赵天恒道:“去湖南。”说罢,他转身,与陈北年背对背。 ——和以往无数次战斗一般,两人都将后背交给了对方。 可往日打斗过后,他们都能坐下来面对面大笑着喝酒。 而这次背对背,却是要分别。 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或许再见,还不如不见。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刀穿过陈北年的身体时的样子。 他亦无法想象陈北年的剑刺进自己身体时是何等模样。 赵天恒道:“再会。” 陈北年笑道:“再会。” 赵天恒道:“如果有一天你一定要死于刀剑下,我希望是死在我的刀下。” 陈北年依旧面带笑容道:“好,我答应你。” 赵天恒道:“珍重。” 陈北年道:“珍重。” 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着,虽然走的速度不快,但始终是越走越远。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 落叶挣扎了几下,无奈随风飘零。 乱世下的人,何尝不是地上的落叶呢? 东城门。 黑须中年人和崂山四鬼赶到现场时战局早已结束。 黑须中年人和崂山四鬼齐刷刷跪在李不予面前道:“属下救驾来迟,望丞相恕罪。” 李不予道:“起来吧。”说罢,便迈步缓缓前行。 他并不是没有在“革新派”一方安插奸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陈北年会在头一晚送信给赵天恒求援,他更没想到赵天恒真的会来救陈北年。 “他们两不是敌对派的首脑么?”李不予忖道。 他实在想不明白,若陈北年死在这里,“保皇派”必乱,这对“革新派”来说百利无一害。 “为什么他会来救陈北年?”李不予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许久,他突然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意气风发,满腔热血,也曾对人掏心掏肺。 李不予叹道:“这该死的情义。” 他早已把情义二字扔进了垃圾桶,也正因如此他才坐上了丞相之位,甚至实际权力比龙椅上那位还大。 可这一次,他竟然败给了情义二字。 李不予拍打掉了落在肩上的一片雪花——他的披风又成了纯黑色。 街上已经被打扫干净。 刚那场战斗仿若从未出现过。 佑玄酒家。 林玄儿的心始终是悬着的。 虽然她和白莲教并无太多交集,但和赵天恒有过互相救命的经历,与陈北年也有过一面之缘。 陈北年这人,看着就很靠谱。况且民间对他评价极高。 林玄儿道:“你说陈北年和赵天恒会不会有事?” 徐天佑心里也有些担心,道:“应该不会有事吧。” 店里来避难的人在确定风波平息后,也离开了酒家。 林玄儿正收着钱,却见一家仆走了进来。 家仆躬身道:“林大小姐,徐公子。” 徐天佑问道:“何事?” 家仆道:“刘大人今晚在府里为二位设宴,还望二位能早些过去。” 徐天佑和林玄儿对视了一眼。 林玄儿道:“知道了,我们把店内事情安排妥帖便过去。” 家仆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雪依旧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