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灼灼,染红了河面。 沿河寻找尸体的人抬着一具身穿婚服的男尸回来了,与此同时报官的人也带着官府衙役回到赵家村。 这男尸脸上不知是被什么利器划的面目全非,早已看不出原本面目,唯独身上这身婚服似是在告诉众人这便是赵与田。 赵与田的父母见到这具男尸,瞬间趴在地上大哭起来。一壮汉也是眼眶红润,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具尸体。 徐天佑一问得知这壮汉是赵与田的亲哥哥赵与牛。 衙役问了下情况,又问赵与田的家人:“你们确定这便是你们孩子?” 赵与田的母亲道:“这身婚服是我亲手裁制,我怎会不认得。” 衙役又询问了一下当时情况,后得出结论:赵与田突发失心疯,跳河自杀了。 衙役道了声世事无常,节哀顺变,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一疯妇跑了过来,哭喊道:“我女儿不见了,我女儿不见了。” 此人正是孟花的母亲。 真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再度陷入混乱。 一白须老者烦道:“或许你女儿只是出门办事耽搁了,晚些时候便会回家了。现在这里已经够乱了,你别添乱了。” 疯妇道:“不会的,每到饭点我女儿都会按时回家为我煮吃食,可今天一大早出门便再也没回来过。”她说完,便一直喊着肚子饿。 一男子从屋内端出一碗粥给疯妇,疯妇接过粥大口大口喝着,毫无吃相可言。 疯妇喝完粥,拉着衙役大喊道:“你们帮我找找我女儿吧,求求你们了。” 衙役被疯妇身上的怪味熏的皱起眉头,将她手推开道:“你随我们去衙门将你女儿的模样说清楚,我们帮你找便是。” 疯妇千恩万谢,便跟着衙役要往衙门走。 那白须老者喊了一个年轻男子陪她一起去,毕竟是个疯妇,总得要人在路上照料看护。 赵与田跳河自杀,孟花无辜失踪。 这未免太过巧合。 徐天佑思绪流转,心中有了个猜测。 他沉默不语自顾自走进了赵与田的家,走入了赵与田和孟娟的婚房。 林玄儿看他一言不发,便也没多问,只是默默跟在他后面。 孟娟依旧没有醒来,安静地躺在喜庆的鸳鸯被褥里。 徐天佑看着孟娟道:“你还要装晕到几时?” 孟娟依然没睁眼。 徐天佑用力掐着孟娟的食指,只见孟娟眉头微皱,却依旧不睁眼。 徐天佑愈发用力。孟娟痛喊一声将徐天佑的手甩开,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孟娟慌张地看着徐天佑和林玄儿这两陌生的面孔问道:“你们是?” 徐天佑并没有回她的话,自顾自问道:“你为什么要装晕?” 孟娟低下头,双手握紧了衣角,一言不发。 徐天佑道:“赵与田和孟花私奔了对不对?” 孟娟惊讶地抬头看着徐天佑。 徐天佑道:“那尸体搬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虽然我不认识赵与田,但那衣服已经出卖了他。” 孟娟问道:“为什么?” 徐天佑道:“哪有被湍急的河水卷死的人身上衣服还能这么整齐的?这明显就是重新穿上去的。” 孟娟惊慌问道:“你们是官差?” 徐天佑摇头道:“我们不是官差,我本也没兴趣管你们的事。” 林玄儿道:“只是我好奇为何要假死逃婚?” 孟娟刚要张嘴说话,心里只觉无限酸楚,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就在孟娟控制不住情绪流泪哭泣时,她父母走了进来,见孟娟醒来,喜极而泣。 孟娟和父母嘘寒问暖了片刻,便谎称徐天佑和林玄儿是她的朋友,想和他俩聊些私话。 孟娟父母见孟娟好歹是醒了,也不多说,退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待孟娟父母离开后,孟娟调整了一下情绪,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孟娟和赵与田世家交好,门当户对,在他们两还不知事的时候便被双方家长定了娃娃亲。 但爱情这东西,怎么是可能被支配的呢?从小赵与田便只是把孟娟当做亲妹妹看待,真正喜欢的一直是另一个和他们一起从小长到大的孟花。 ——可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在这个时代,就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赵与田自然无法抗拒,可每到独自一人的深夜,全世界仿若只剩他时,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真的要妥协么?” 也不知经历了几个四下无人的深夜,也不知经历了几次内心的反复煎熬,赵与田终是下定决心要和父母摊牌。 “我从小爱的便是孟花。” 这句话换来的不是平等交流,而是一顿辱骂与棍棒伺候。 “若你执意如此,便不再是我赵家子孙。” “若你执意如此,死外面也别再回来。” 毕竟,长辈们的理性告诉他们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应该是要门当户对的,这样结婚后才能相辅相成,齐头并进,不说让两家能因为婚姻更上一个台阶,至少婚后不至于另一家只是以累赘的形式存在。 而孟花家穷的家徒四壁,还有个疯癫的老母亲。 赵与田和孟娟诉说了自己的心思。 “我和孟花两情相悦,无奈世间束缚太多,唯一办法便是装死私奔。”赵与田的眼神真诚热烈,甚至带着疯狂。 “我帮你和孟花姐。”这便是孟娟的答案。 于是,三人找了一具身材和赵与田相仿的尸体藏在河流浅滩旁的林子里,待婚礼当日,孟花便背着细软盘缠在藏尸体的旁边等待。等赵与田装疯跳入河中游到了浅滩,孟花便把尸体搬出来。 为了让尸体脸上的划伤像那么回事,也是直接就地取材,拿尖锐的树枝将尸体的面容划的面目全非。随后赵与田换掉衣服,将喜服穿在尸体身上。 徐天佑虽然大概猜到了事情经过,但真正听当事人说时,心里还是震惊无比。 林玄儿更是直呼出声:“疯了吧?对尸体大不敬可是大忌讳。而且婚姻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你把你一辈子搭进去值得么?” 孟娟不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婚礼之前,她得知赵与田和孟花能在这个世界长相厮守做一对快活鸳鸯,心里也真是替他们开心,所以每天都是十分开心的。 但当她穿上喜服的那一刻,当婚礼举行的那一刻,当计划进行到赵与田装疯跳河假死时——她的心情有谁能了解呢? 昏迷是假的。 但眼泪呢? 眼泪是真的吧。 后悔么? 谁知道呢?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吧。 或许连她自己也无法诉说。 她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成全了两个从小到大的人的爱情,伟大么?愚蠢么? 谁知道呢? 徐天佑和林玄儿默默离开了,假装无事发生。 林玄儿道:“我不该好奇。” 徐天佑道:“有好奇心不是坏事。” 沉默良久,林玄儿道:“这个案子其实漏洞百出,那些衙役为什么看不出端倪?” 徐天佑道:“这个案子不是大案奇案,不过是平凡人家死了个人罢了。在这乱世,死个人,失踪个人可太正常了。衙役花再多时间去查即使查了个水落石出,也不是什么大功绩,也没有油水可捞。” 徐天佑又道:“而且这件案子有头有尾,新郎犯了失心疯跳河自杀,一切在案宗上都显得合情合理。” 林玄儿恨道:“赵与田和孟花是私奔成功成了一对快活鸳鸯,但孟娟呢?赵家父母呢?他们真是太自私了。” 赵家父母莫名看着喜事变丧事,还是老年丧子的惨痛丧事。 孟娟余生估计都会活在克夫的谣言里。 可是孟娟值得同情么?她自己选择了为了自己爱的人而牺牲了自己,她的余生是她自己选的。 可是,爱呀。 徐天佑也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林玄儿道:“你说这世道上有没有一个地方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 徐天佑看了看天,道:“没有吧,或许以后会有。” 晚霞灼灼,染红了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