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下去永远只是一种奢望

无人的街道上，有几盏路灯平静地亮着，浮空的植物在风中飘舞，落下数片翠绿的叶子。 在即将入冬的时节里，万物都会加以准备，用它们十分有趣与实用的办法去跨过严寒的洗礼。兽亦如此，人也如此，无人愿意在寒冬里艰难的度过，最幸福的生活就如同跨越了漫长寒冬，到达了彼岸的暖春。无数人拼搏努力，只为换取自己渴望的暖春。 但终会有人，在北风狂啸、冰天雪地的严寒中死去。他们同时代的脚步拉远，渐渐因无法追赶而遗憾谢幕；他们失去了太多，遇上了无法跨过的鸿沟，也只能被人遗忘。 但异构体从过去到现在的几百年间，一直扮演着被人遗忘、被人唾弃的角色，因为他们注定如此。他们会发疯、会愤怒，用禁忌的力量给人类温暖的家园带去无尽的寒冬，人类因此厌恶这些捣乱的恶魔，无论他们曾是否为人类，最终他们都会被人类残暴的驱逐出去，否认他们的存在，让他们自生自灭。 李冰洋的眼前，世界像是一团团虚幻的彩色。光芒很温暖，很令人向往，但他认为这些注定是得不到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清楚自己的下场。 从刚才的追逐战里走出，他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力气，现如今，他很难再有什么抵抗的余力。 他的背部，异构体强大的再生能力正在不断修复他溃烂的血肉。皮和肉如同橡皮泥一般，不断粘合，组成完整的个体。很快，他背部的疼痛减弱了许多，只有一些瘙痒的感觉。但经过这次修补之后，他感觉到更加虚弱了。 眼睛昏沉，四肢无力，心脏的跳跃缓慢无比，这是他此刻最直接感受得到的。然而，他还能感受到，身体的器官在一个接一个地“坏掉”。 “这就是使用力量的代价吗……”他无奈地笑道。 他靠在一座路灯前，大口地喘着气。再环顾一下四周之后，他看见的一切更加模糊不清了。但他还是想用一些力气离开这里，于是他迈出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第一步。 但突然，远处忽然传来了枪声！一发子弹无声地钻过了他的右腿。 “呃啊！” 他的右腿忍不住弯曲了下来。他无力瘫坐在地，惊讶地看着腿部被子弹打出的血洞，看起来并不深，子弹的外壳也露出了一半。 这种程度的攻击比较弱，对异构体而言更是如此，他仅仅只是感到了一阵疼痛而已。随后，他用力拔出了子弹，将它扔了出去。子弹丢出去几米后，在灯光的照耀下，猩红的血渍和铜色的光辉被分成两半。 他看着子弹，又看了看出现枪声的地方，冷笑着说道:“呵呵，看来他们还是没打算放过我。” 他扶着杆子，拼尽全力把自己拉了起来。他再一次调动体内的异源能，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但这一回，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右脚先一步迈出，他再一次奔跑起来。他的奔跑速度大不如前，但离开这条街道还是足够的。很快，他跑出了街道，逃离了狙击警卫人员的伏击区域。 “小子，他如你所愿跑进了另一个街区。”狙击警卫看着瞄准镜上逃走的人影叹息道。 “感谢师兄。剩下的由我解决吧。”莱恩在通讯设备中回答道。 “你自己小心了。其他人已经过去守着了，而我还要把这个大家伙扛下去，就不奉陪了。”狙击警卫说道。 “嗯，放心！”说完，他就关闭了通讯设备。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望着今夜没有星星点缀的天空，平静地说道:“唉。今夜又是没有星星的一夜。” …… 李冰洋来到了新的街区，这里相比前面的街区道路较为窄小，不适合大型交通工具的通过；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也十分矮小，只能装修一些平方较小的店铺。 这里是“普莱克城”商业区的步行街，印象里他好像来过这儿。进入大门时会出现一棵挂满许愿袋的流星松，它因秋天时会结出星星状的白色果实而得名。但这附近似乎没有这棵树，那么他应该是从别的门口进来的。 “这里可真是熟悉……” 印象里他不止来过一次，他和父母，以及他喜欢过的女孩都来过这儿。他从不喜欢独处在热闹的地方，但有父母或她的陪伴，他就会轻松许多。 但现在，这里早就没了人影，异构体的威胁，让他们都仓皇逃离了街区。现在的街区倒迎合了他的感受，不再热闹，不再喧嚣，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果然我一直都喜欢如此，呵呵……”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继续奔跑，但随后，他感受到了不对劲。中弹的腿部，似乎变得僵硬无比，就连其他肢体也有类似的感受。 他后知后觉地看着腿上的血洞，发现那里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琥珀色的不明液体…… “哈哈哈。果然被他们摆弄了一道！” 原先他没有看清子弹上的字符，现在想来，这应该是装配有强效麻醉液的子弹。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但他仍旧不肯放弃。他拖动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继续行走。走了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处非常窄小的小巷，那里只有几盏亮着的灯，于是他走了进去。 走着走着，他越来越无力了。麻醉弹加上生命力接近枯竭的驱干，他现在几乎是在死亡的边缘来回踱步。 他停了下来，扶着一面冰冷的石墙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想着，能否再拼一拼继续向前走，逐渐走出那帮人的眼线。 但在此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道让人意外的气息正在逼近。 一个强壮的身影从街巷的深处走出。他全副武装，漆黑的装甲被光芒照得油光发亮。 “你好，冰洋。”莱恩平静道。 “你一直在这里埋伏我吗？”李冰洋闭着眼说道。 “我们可以谈谈吗？”莱恩无视他的质问，继续走近。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的目的早就达成了，蹲在一个快要死的异构体身边，就等着收尸而已。”他怒斥道。 随后，他吃力地把自己扶了起来，摆出攻击的姿态:“来啊，继续跟我打！给我个痛快！这样你就能去领勋了！” 他迅速向莱恩挥出了一拳。但很快，莱恩就抓住了他的拳头。他打出来的力道极弱，已经远远不如之前。 莱恩紧紧抓住他的拳头，一步来到他的面前，将他轻松放倒。李冰洋露出痛苦的表情，继续喘着气。 “你赢了，警长先生，”他不愿看着他戴头盔的脸，“现在要杀要剐都由你了，我已经没法反抗了。” 莱恩放开了抓他的手，没有再继续说什么。随后，他来到墙边坐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刚才没有把我杀了。你的力量，应该可以直接杀了我的。”莱恩说道。 “哼！”李冰洋转过头，背对着他。 “我又不知道怎么施展强大的攻击，如果可以，我一定要把你撕成碎片！” “但异构体通常是不会不知道怎么施展攻击的，你知道吗？”他又继续说道。 他沉默着，没有说出任何话。 “那时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与你何干？”李冰洋语气不爽地说道，“我能想到的就是异构体该干的事情，把这里给毁灭掉！” “但你没有毁灭这里，也没有杀了我们。你一直都在逃跑，你也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当然除了我之外。”莱恩不禁笑了笑。 说到这里，他不想回答任何的话。 “在你的内心，应该还有人类的良知，他迫使你没有干出出格的事情。要知道，我们抓捕过的失控感染者里，他们几乎都是失去理智的状态，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所以抓捕他们时，我们的内心是感到无比悲痛的。” “我们尽力把每个尚有理智的感染者拉回绝望的悬崖，就算他们的理智不剩多少，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他们。我们都记得每个异构体曾是人类的道理，我们从未想要把你们怎样，有不少被我们救助的异构体都重拾了生活的希望，勇敢努力地活了下去。” “但你们这次失败了，不是吗?”他打断了他的话语，“你跟一个没救的人说这些，图什么呢？” 莱恩被他的话问住了。尽管他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是李冰洋已经开口，他不能打扰，他必须要倾听这位少年的叙述。 “就算你能把我救下来，可你又怎么保证，我能像那些成功的异构体重拾生活的信心? “你应该也知道，异构体在社会的地位差到极点吧?一旦成为了异构体，就必须抱着这个身份被所有人抛弃，被逐出人类社会。我曾经看过太多类似的事了，他们活得相当痛苦，无法养活自己，也被爱过他们的人抛弃，最终他们都只能孤独地死去。 “魔构病是异构体的病，从古至今，从来没有治愈的方法。尽管现在有了抑制和免疫的办法，但想用那样的方法求生，你就要支付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够的金钱，或是动用高位的关系。就算得救了，也只能活过短短五年。人类多么渴望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生活啊，可在现世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我只是一个平凡家庭出身的孩子，已经步入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可以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做充分的准备了。但是，魔构病毁了我，也毁了我的家庭。学校开除了我，并且向城市局告出了我的异构体身份，把我所有的信息从社会上封锁掉。我的父母为了救我，冒死动用关系向黑市求药，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把唯一的房子卖出，凑钱得到的药也不能完全让我好起来。他们拼命工作，又拼命往黑市去跑，我们曾经一起睡过大街，一起睡在小巷里。母亲怕我冷，每次她都让我睡在她的腿上，父亲也会把唯一的被子让给我。他们都不怕被我感染，在他们眼里，比起我的健康，他们的命又算什么……” 他说话时，声音带着颤抖。 “既然你了解过我的信息，也应该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没的。家庭唯一的劳动力就只有他们，他们就真的只能拼了命去干活，最后，他们的身体积劳成疾，在某一天，他都不约而同离开了我。 “我在校园时，还有一个女朋友……” “就是你之前提到的女生对吧?”莱恩问道。 他听了不少李冰洋的叙述，内心早已悲痛无比。档案给的信息是有限的，难以与之产生共鸣，但当听过了当事人的亲身经历，他的心就会被这一段悲惨的现实经历牵引住。 “对的。她叫林爱诚，我们高中就是好朋友，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关系。到了大学，我向她表白，她也同意了。从那时开始，我一直沉浸在爱恋的旋涡中，无法自拔。那种感觉你是无法想象的，真的令人终身难忘。” 莱恩想了想，再一次说道:“她一定很漂亮对吧？也一定很优秀。能和你上同一所如此优等的大学，你们既优秀也有默契。” “哈哈哈……”他无奈的笑着。 “漂亮又怎样，喜欢又怎样，反正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只相恋了三个月，就因我感染这件事与我分手。想来她可真绝情，三年的关系就被她否认得彻彻底底。但换位思考，这也是必然的结果，谁都害怕异构体，如此就会伤害到他们，远离了她，没给她造成任何伤害，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承受不住，对吧？”莱恩温柔的说道。 “呵，废话。”他继续说道，“普通人怎么可以承受的住这一切?到最后，自己都只能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人能帮助我。得了魔构病，我可以做到不吃不喝，也可以不用睡觉，就像个超人。但在过程中，我开始忘记了一些东西。消失的先是重要的人，所以我必须记得他们。于是我寻着记忆中还未忘掉的场地，来到那些地方寻回熟悉的感觉。起初还挺成功，我逐渐记得了一些东西，包括炸果糕。但你们的人老是前来破坏我的计划，让我只能落荒而逃。” 莱恩沉默不语，眼神中充满无尽的愧疚感。 “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反正都要死了……” 他的脸上，晶莹的东西被路灯光芒照得闪闪发亮。泪悄无声息的流下，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泪痕。 “活下去，永远只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