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玉带河隔开了两座不同的山脉, 使得遥遥相对的山峰似远似近,能看清山顶之上,站立的两个人影。 李怀卿被侍卫簇拥着踩在南孜村民的田垄边,名贵的鞋履第一次沾上了泥土, 身后是即将落下的橙色太阳,将他的素色衣衫染出几分暖色。 眯着眼,对面山顶之上,莫惊春背对着他们,离山顶断崖就一步之遥。 楼筱的身影被挡住,李怀卿示意紧走几步好看的更清楚一点, 却看见对面两个身影动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抱着什么样的期待,想得到亲眼看到什么样的结局。 楼筱若是真如他所想杀了莫惊春,那么她真的是他心目中的楼筱么? 莫惊春又退了一步,半只脚将将踩在山顶断崖之上, 随即剑刃反射的阳光亮起,李怀卿被刺的侧了脸,只一瞬,就看见对面的莫惊春已经从山顶坠下, 和着纷飞的野百合一起,在玉带河溅起水花,没有再扶起来。 李怀卿有片刻的停顿,他的视线从平静的玉带河上移到对面山顶的楼筱脸上, 虽然看不清,但仍旧令人寒意四起的眼神,正在看着他。 “她——为什么那样看我?”此时正是夏日,李怀卿自然不像切月寨村民那样穿的清凉, 长袍大袖包裹紧实,却在她的注视下,感觉汗毛竖起,不明所以。 倒是身边的侍卫立刻挡在了他的身前,都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那眼神的意思。 不过侍卫不知该怎么和公子解释,镇国公武艺众所周知,也许是他们看错了呢? 隔着河呢,她怎会对公子有杀意? “公子,此处危险,我们回去吧。”侍卫只能尽职尽责的劝说道, 谁也不敢说镇国公的半句不是。 李怀卿犹豫了一瞬,面色凝重的又看了楼筱一眼, 直到楼筱的身后出现了大祭司的身影,她转身朝着大祭司扑去,身影消失在了树影之中。 “回吧。” 李怀卿沉了眉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楼筱回来一定会找他的,到时候再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前郑王是否已经离开南孜, 他还要在南孜清除萧昭阳的钉子,确保南孜再如何,都不会背叛朝廷。 ———— 随着一声来自远古的铃声,一句话落入耳中, “清醒了没?”大祭司站在一片绿意中,身姿轻盈仿若飘忽的神灵。 楼筱低着头许久,剑上还有莫惊春的血迹,随着她下垂的剑锋,血珠汇聚,沿着剑尖滚入泥土,消失不见。 她下垂的眼睫眨了眨,缓缓抬头看了大祭司一眼, 然后回头看向山顶之上,刚刚莫惊春站立的地方。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大祭司的声音有些冷意,“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粉身碎骨,回归地母。”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楼筱的声音很轻,有些小孩的脆弱,“我没想过要杀他。” “但是你确实做了。”大祭司无情的指出事实, “他身上的无数伤痕,难道是你划着作乐么?” 楼筱像是在回忆刚刚,一手扶着额头,烦躁不已, “你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到底怎么了·······” 她的情绪一下起突起,反手收起剑走到断崖处向下看, 玉带河轻缓流淌,毫无波澜,水面之上既没有莫惊春的身影,也没有那一大束野百合, 平静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眼看她有要跳下去寻找莫惊春的趋势,大祭司一句话就止住了她的动作, “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么,一旦情绪激动,你就会失去控制。 要是你现在跳下去,就算他还活着,你也一定会一剑杀了他。” 楼筱身影僵住,好一会儿才出声,“那怎么办?他会死的。” 大祭司苍老又荒凉的声音带着些冷意, “人都会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一句话又引得楼筱心头火起,她倏地转过身,看见大祭司那张丑陋的树根面具,勉强控制自己不要和大祭司吵起来, 不过语气仍然很不好, “你们不肯让他回南孜,如今却愿意让他回归故里,切月寨是非死不可入吗?” 她说完就觉得话不对,但是胸口的火需要发泄,楼筱口不择言的继续说道, “之前我们来切月寨的路上,没多远就能遇见阻拦。这一次倒是稀奇,全程无一人拦着,你们都在看戏是吗? 就算他是切月寨叛徒,但摸着良心讲,当初的事,又怎么能全怪他!” 任她说的再多,大祭司八风不动,只在最后说了一句, “不要逃避,中原江湖人,敢作敢当。” 楼筱一瞬间就气弱萎下来,是啊,明明是她动的手, 她有什么资格怪别人。 若是她真的完全失去神志也就罢了,但她却很清楚的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十分清明的。 她有所有失控时的记忆,甚至在失控时,她做的事也竟然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的傀儡,没有情绪、没有太深的思考, 那时候脑子里只有单一的一件事,那就是杀、杀、杀。 她真的是失控? 还是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掌控了她的身体? 楼筱这次是真的生出些恐惧,哪怕当初面对师父的旧友,对战上实力强劲的前辈, 楼筱都从来没怕过。 身体若不由自己掌控,那么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不对,若是由别人掌控—— 楼筱一手按着自己的脉搏,问大祭司, “有人利用我身上的蛊控制我是吗?是切月寨要制作傀儡? 还是想要我做别人的忠实的刀刃。” 说着楼筱想起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但她立刻把那个念头甩掉,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祭司,请帮我解蛊,我不想造成更大的麻烦。” “我不能给你解。”大祭司摇摇头,无视楼筱不可置信加愤怒的目光, “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为你解蛊。它得在你的身上。” 楼筱压着嗓子难辨喜怒,“是不能,还是不愿?” 她的眼中弥漫一点红色,迫切要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