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留得苟且之身,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吃饭而已。”程越面带苦笑地重复着这句李胤给他的解释,心中感慨万千,原来无论在哪里,消极者的思想动态都是如此惊人的一致:在他们眼里,生存远比价值更加现实和理直气壮,相比起抗争,他们更愿意在无能为力的借口里麻醉自己。
如果放在以前,程越也许会对这句话有着深深的认同,但现在的自己更愿意用这具承继了强大武力的躯体,在这纷纭的乱世中去收获属于自己的激情。“是的,激情。”他对自己说:“如果生存的意义只剩下了混吃等死,那么生存本身就没有了任何意义。毕竟,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他轻轻地呢喃道:“马教主说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马教主?这是何方神圣?”李胤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没什么,”程越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笑了笑,说:“你既然知道孟子的‘春秋无义战’,想必也会知道孟子的‘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你又为何舍此而取彼,自甘郁郁?”
李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为何舍此而取彼,自甘郁郁!李胤不过一介凡民而已,岂敢望为豪杰之士。我看程二你豪情在胸,壮志在怀,若有一日能起文王之兴,且不要忘了我李胤,届时我能给你牵马坠蹬,于愿已足。”说完,又嘿嘿一笑道:“不过,你们现在最好赶紧去吃饭,吃完饭就去将自己的甲杖马匹备齐。如果在天黑前还没有完成,误了明天的三军检校,我相信,河南王一定会用你的脑袋来祭旗。”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薄薄的雾气还弥散在颍州北面广阔的平原上时,两万多名步骑已经摆着整齐的方阵在肃立在巨大的空地上。整个军阵以一个阔大的方形土台为中心,分服色旗帜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层层排开,中心土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杆鲜红的“侯”字旗在风中高高飘扬,靠近土台的第一层,是四个骑兵方队,方队南北两面,是身着明光铠,手持长铁枪的行台锐骑,东西两边,是身披两当甲,腰悬环首刀的中军精兵;排在骑兵方队之外的,依次是四个步兵方队和四个弓弩方队。
程越在队伍中略略一计算,便大概了解了侯景此时的军队人数,南北朝时军队最高一级的建制单位是军,一般来说,一军人数一般来说在1000-2000人左右,规模大小随领军资格配置,军下分幢,每幢约200人,一幢有4队,约50人一队,队下设什和伍。今日来参加三军检校的一个方阵,就是一个军,三层十二个方阵,便是二万四千人,再加上曹司、车御、火长、收人、工匠等后勤民夫和兵员,侯景军的总人数应该在三万人左右,这其中还不包括侯景目前实际控制的州郡保留的少量地方治安武装。
侯景虽被梁武帝萧衍任命为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道军事,但黄河之南的广大地域,侯景实际占据的却极少。早在高欢之时,东魏曾任侯景为河南行台,镇守虎牢,高欢死后,侯景反叛,唯有颍州刺史司马世云带领全城百姓响应他的行动,并协同侯景诱捕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人暴显等三人,吞并了他们的军队和地盘。此后,他又秘密调派了二百人,用马车载着刀、戟等兵器趁着夜色潜入了西兖州,想偷袭该州,不料此事被西兖州刺史邢子才发觉,不动声色地先发制人,将侯景派出的二百人马全部擒获,并向西兖州以东的各个州郡都发出了警示,因此侯景在黄河之南的十三州中,其实际控制的地方,不过是颍、豫、襄、广四州之地而已,
侯景军人数虽不多,但无论是原行台直属的中军,还是地处四战之地的州郡地方整编军,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之师,这从本次三军检校的盛大场面就可以看得出来:广阔的原野上,寥远的晴空下,号角高扬,军旗猎猎,十二个方阵兵容严整,甲杖肃然,步调一致,宛如铜墙铁壁,威武雄壮之外,洋溢着厚重的铁血之气。
程越正暗自盘算之际,忽听得一阵高亢的号角声在方阵之外响起,余音未歇,蹄若奔雷,一队百人的玄甲精兵排成两队,拥着十来骑衣甲鲜艳的人从方阵间的甬道中疾奔而来,这些玄甲精兵人马均披重甲,就像一股冰冷肃杀的滚滚铁流奔涌翻腾着卷向中央土台,转眼间,黑色的铁流便来到了台下,呼哨一声迅速分散开来,将土台团团护住。被铁骑拥着的那十来骑则径直奔上土台,刚刚勒马站定,当中一人将手一挥,台上便有发令兵将旗帜四面摇动,各个方阵中的号角同时响起,三声嘹亮而悠长的号角声过后,方阵中的军士都持械挺立,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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