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山村里,村口大树下,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拉着一个年纪快能当他爹的前辈说个没完。 “张叔,这村子真的有问题。” “我上次来给村里的低保户赵老汉送米的时候,就听到他家里有声音。” “他说是家里闹耗子。” “你也知道,村里这环境,有耗子不奇怪,哪怕跟我说有狼都不奇怪。” “但是我明明听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就很奇怪了。” “赵老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 “以前来送低保用品的时候,问他还需要什么,他还拉着我说要我给他找个女人呢。” “我们是送油送米做扶贫的,怎么会有人来跟我们要女人。” “就这么荒唐的一个人。” “家里有女人的声音我就担心啊,担心他是不是上街上拐人回家了。” “这次休息,我就是来找赵老汉喝酒的。” 陈志勇拉着张叔喋喋不休的说着。 张叔的心情简直比看到平山村真的被夷为平地的时候还要百感交集。 陈志勇…… 不是死了吗?! 那眼前这个拉着自己说个不停的,难道,是鬼吗? 也对, 要不是陈志勇死了还惦记着救人,那前一天所里送走的那些受害者们,是谁救出来的呢? 陈志勇生前就有点嘴碎絮叨的毛病,现在更是说个没完。 他还拉着“许久没见”的张叔讲着, “我带着点镇上买的酒,来找赵老汉。” “嘿,他看到我还觉得不情愿,觉得我是来找茬的,脸拉的老长。” “结果一看到我拎着酒,马上脸就笑得跟菊花绽放一样。” 陈志勇笑嘻嘻的玩笑道。 “他还觉得我这个毛头小子酒量不好呢,结果我是装的。” “我一个内蒙人怎么会酒量不好?” “我把赵老汉灌醉之后去翻了翻我听到声音的那个方向。” 陈志勇的神色严肃起来。 “张叔,我知道你是平山村人,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 “我真的觉得这村子很奇怪。” “你看,牛二叔家,根本没见过女人,但是前阵子突然有了一个大胖孙子。” “我每次来村里办事,不管是调查还是送东西,我总觉得村里人盯着我看。” “那个眼神,我说不上来,有点毛毛的。” “怪不得所里一直说女警不要单独去村里办事,确实,这么盯着看,连我这么个大小伙子都觉得不舒服。” “上回给赵老汉送米送油的,要是所里的小姑娘,指不定要被占便宜。” “扯远了,说回赵老汉那边,我确实上回听到了声音,但是又没有找到人。” “我就敲了敲他的床板。” “没想到床板下面有人!” 陈志勇的眉头紧锁,继续说道, “我敲着门板和对面说话,对面的声音很微弱,感觉已经很虚弱了。” “那个床板居然带锁,我打不开,只能隔着床板先问情况。” “床板下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是被卖到这里的,她还有个孩子,被人贩子一起从火车上骗来的。” “人贩子说是老乡介绍她工作,她就跟着走了。” “结果下了火车,就被这个所谓的老乡卖了。” “孩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赵老汉把她买了当老婆,就一直关在床板下的小空间里,也不怎么给她饭吃,她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我想救人。” “但是当时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寻思估计是救不下来。” “村里人平时就盯我盯得紧,带个人走恐怕是行不通。” “我就想着回所里先报告一下,带点人再来。” “没想到赵老汉醒了!” “他问我在干什么。” “我急中生智,说我看到他床上有大耗子,想帮他赶一赶。” “然后还转移话题说他床上真是脏,找个时间收拾一下。” “我又旧事重提,说起上次给他送来让他养的小猪仔怎么没了。” “赵老汉醉醺醺的,说是,卖了。” “我有点生气,那个猪仔是扶贫办专门让低保户自食其力,把猪养大了好有点收入的。” “他怎么不知道干活,就把猪仔卖了呢?” “赵老汉说,你懂个屁,几个猪仔换个老婆。” “后面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但是我总算是知道床板下的人是怎么回事了。” “赵老汉又醉醺醺的睡着了,我怕他醒来想起自己说错话,就连忙从他家出来,准备先离开村里。” “我怕在村里给同事打电话被人听见,就准备离开村子再给你打电话的。” “但是我才离开村子,然后……” 陈志勇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说道,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陈志勇的神色又很快振作起来。 他很期待的看着张叔,说道, “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不过,张叔,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你要不劝劝村民吧?” 张叔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哽住了。 他只能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 “嗯, 好。” 陈志勇还有些不放心,又加强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张叔,你劝劝村里人。” “那些被拐卖的人真的很可怜的,她们也是别人家里的孩子啊。” “怎么能这样呢?还把人关起来,不给饭吃。” 张叔嗓子发紧,声音听起来有点哑,说道, “嗯,我就是来找你的,想告诉你一声。” “昨天那些人已经逃出去了,顺利被接走了。” “市里很重视,会把她们送回家的。” 陈志勇露出了很惊喜的神色,欢呼了一声, “好耶!” “被救了就好,被救了就好。” 然后陈志勇又突然收了声,有些担心的看着张叔,说道, “那村里人,会不会怪你啊?” “你要不最近还是别回村里了吧。” “要是村民怪你,那你就说是我举报的,别伤了你和村里的亲情。” 张叔抿紧了嘴,没有接话。 这孩子,明明自己都已经被伤害了,心里还惦记着帮助别人。 连自己家的关系都关照到。 真是…… 张叔只是“嗯”了一声。 陈志勇拉着张叔往出村的路走去。 一边走,陈志勇一边絮絮叨叨的又啰嗦起来,说着, “行了,那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待会儿下山又要摸黑了。” “这山这么陡,路又不好走,万一滑一跤可危险了。” “摔个骨折什么的都算小事了,要是滚下山去就危险啦。” 张叔一路沉默着,跟着陈志勇沿着下山的路走。 陈志勇的情绪很高涨,似乎是因为救了人的关系。 他一个人也聊得很开心似的。 “能帮到人真的太快乐了,比我念书的时候篮球比赛拿奖还高兴!” “你不知道,我们警校的篮球赛,那个竞争!那个激烈!” “哦我忘了,张叔你也是警校的,哈哈哈~” “诶张叔你说,那些人的家里人,看到人被救回来了,那得多高兴啊!” “真是想想都觉得快乐。” “虽然我没有爸妈吧,但是也能想象得到。” “之前人丢了,她们的家里人恐怕都急坏了吧。” 两个人一路走,张叔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显得有些拖拖拉拉的。 然而不管走得再慢, 终于,难以避免的,走到了那个山坡边。 就是陈志勇失足跌落的那个山坡。 张叔忍不住回头看陈志勇。 陈志勇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他好像晃了晃神,然后盯着那个山坡边,看起来有点疑惑。 陈志勇的表情变了好几次,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上。 这个二十几岁,看起总是很勇敢很阳光的男孩子,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张叔的袖子。 很少见的,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张叔,我……” “我想起来了” “我已经死了。”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