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还是第一次知道银杏果实天然疏水，放进水里时会包裹一层气泡，看上去的确像镀了一层银色外衣。</p>
山顶小屋里，他和李理围炉煮茶，这个神奇的现象是李理演示给他看的。</p>
洗了手，李理给方圆剥坚果，问他想吃松子还是核桃。</p>
方圆觉得松子很难剥，便说吃核桃。</p>
“补补脑，我最近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好。”</p>
李理温柔一笑，低着头夹核桃。</p>
绸缎似的长发被水蓝色的布巾绾起，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灰色针织毛衣，里面还是黑裙子。</p>
在方圆眼里，她像是茶山汲取千万年天地灵气才孕育出的一只小精灵。</p>
这只精灵现在就坐在劈啪作响的炉火前给他夹核桃。</p>
上天不可理喻，换做前世，他会觉得这场景比银杏疏水还神奇。</p>
茶壶开了，李理拍拍裙子上的碎渣渣，摊开手心，递给他一把核桃仁。</p>
方圆拿了一粒，伸到她嘴旁。</p>
粉唇张开，含住核桃仁，还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头。</p>
方圆笑，李理眯起眼睛也笑。</p>
窗棂上一串坚果壳做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p>
茶壶呜呜，燃柴簌簌，白噪声里的瑶台茶园，可不就是仙境么。</p>
两万一千亩有多大呢，站在小屋外面，朝各个方向去看，目尽处不是尽头。</p>
方圆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噶了，李理绝不会留在集团，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天地。</p>
那就把这片天地扩大些，让她永远不被打扰，余生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茶海徜徉。</p>
涮了两个土陶杯，方圆倒了茶递给她。</p>
“以前，我羡慕陈婉。”</p>
李理双手捧着杯，轻轻开口。</p>
“羡慕你对她好，给她唱歌，给她做饭……</p>
“现在我不羡慕了，我们不要那么多钱，你把她接来，我们住在这，再也不出去了好不好？”</p>
女人爱上你后，包括命在内，一切都愿意给你。</p>
方圆嘿嘿笑笑，他说：“遗嘱这么可怕么？”</p>
李理点头：“很吓人，你才多大，干嘛弄这东西？怕谁抢你的钱么？那就让她们抢好了，我什么都不要。”</p>
清清冷冷的谪仙子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患得患失的小女儿姿态？</p>
引得方圆更是大笑不止，心里要多满足有多满足。</p>
李理恨恨打他，让他不要笑了。</p>
“不是的，”方圆拉过她的手轻轻抚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p>
“我只是觉得生命中总会有意外，一旦……总该给你和陈婉一个交代。</p>
“别多想了，这只是一手防患措施，晚做不如早做，做了就踏实。”</p>
他说这件事要保密，让她也不要往外说，更不能提前让陈婉知道。</p>
“她那咋咋呼呼的性格，一旦知道了怕是第一时间飞过来揍我。”</p>
李理白他一眼，说：“我也想揍你。”</p>
方圆问她：“水帘洞就在南边的武夷山是不是？”</p>
李理点头，说小时候去过，不好玩。</p>
方圆说：“孙猴子也未必真的想取西经，有的事不是不想就能不做的。等八十一难过去，就啥都好了。”</p>
李理苦笑：“八十一难？太多了。”</p>
起身，从方圆身后环住他，李理喃喃道：“知道我现在羡慕谁么？”</p>
方圆摇头说不知道。</p>
“不羡慕你那个小同学，我羡慕李响。”</p>
方圆失笑：“羡慕她？她应该在山里拉练呢。也不知道找没找到野生大熊猫。”</p>
“这话你说的没良心，她干嘛要那样，你不清楚？”</p>
李理咬住他的耳朵，替李响抱不平。</p>
方圆一叹，点点头。</p>
怎么会不清楚呢？最难消受美人恩，狗道士让他不要牵连别人，他又怎么舍得牵连，却更舍不得丢下。</p>
李理说：“我羡慕她有梓涵。”</p>
方圆贱笑一声：“那还不简单？”</p>
李理关上窗，锁上门，走回来脱下衣服。</p>
她说：“这几天排卵期，总想要，你帮我。”</p>
风铃静默，水仙低头，方圆兴冲冲地抱她上床。</p>
白日那个啥，犹胜那个啥。</p>
……</p>
方圆想的开，作为女人的李理想的更开。</p>
患得患失在生活里没有任何意义，富豪榜上的那些人，哪个不危险？</p>
方圆能在这种年纪不张扬不自傲，妥善安排好所有的事，这对他的女人来说是幸之又幸，还苦恼什么呢？</p>
他想做什么，就帮他做好什么才对。</p>
这个道理是李理在第二次意乱情迷时想通的。</p>
坏小子还叫她不要分心。</p>
那就不分心。</p>
李理反客为主，仙子雌伏。</p>
有些知识点也是方圆第一次解锁，他大感惊奇，说她应该很有学舞蹈的天赋。</p>
李理羞坏了，咬着银牙骂他：“你让陈婉学舞蹈去吧！”</p>
方圆乐道：“有机会你们俩可以比一比。”</p>
这话一出，李理的咏春小架势就摆出来了。</p>
一个回首掏，给方圆压在床上。</p>
四目相对，李理眼神不善，最后扑哧一乐，凑到他耳旁小声问了一句什么。</p>
方圆登时睁圆了眼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p>
“嗯嗯嗯，对对对。”</p>
李理面泛桃红，贴着他，强压住羞涩支吾着问：</p>
“你……打算怎么做？”</p>
怎么做？</p>
方圆憋着笑，细细说了一番。</p>
听着坏小子坏死了的话，李理觉得浑身犹如电击，颤抖着抱住他。</p>
“我要先试一下……”</p>
“妥，限免体验装，十五分钟。”</p>
……</p>
这一日，方圆睡到黄昏才被饿醒。</p>
起床后抻了个懒腰，精神焕发。</p>
走到屋外，却见淅淅沥沥飘起了雪沫。</p>
翠绿茶山，雪花像是从淡白云雾中蒸腾出的水泡，美极了。</p>
咕噜着肚子下山，李理母女已经做好了半桌菜。</p>
李父在院子里的池塘又钓了两尾鱼。</p>
一尾给女儿清蒸，一尾给女婿红烧。</p>
邹安跟李父在门口抽烟，方圆走去厨房。</p>
不顾丈母娘在，从身后抱住人家女儿，在李理的发端蹭了蹭脸。</p>
李母只是乐。</p>
李理也不羞，问他是不是饿了。</p>
方圆说：“饿坏了，我感觉自己能吃下半头牛。”</p>
李母说：“没有牛肉，明天给你买来吃，今天的茶树菇是山里摘的，你要尝尝。”</p>
李理爸妈都有些口音在，但方圆能听懂。</p>
笑着点头，方圆很喜欢这种居家的感觉。</p>
这感觉，似从未体会过的。</p>
菜香遮不住李理的发香，或者是体香，总之李理就是香，哪里都香。</p>
当着丈母娘，方圆开始跟李理说情话。</p>
“当两个人极致相爱的时候，就会从对方身上闻到一种味道，那是很特别的一种味道。</p>
“生物学生有一个专有名词形容它，叫费洛蒙。</p>
“就是说对方分泌的费洛蒙刚好戳中你嗅觉中微妙的一个角落……</p>
“所以，这说明两个人基因相配，我的基因选中了你，这就是爱的味道。”</p>
李理还没咋样，李母先受不了笑了出来，看看方圆，她说：“有文化就是不一样。”</p>
这下子李理也笑喷了，握着炒勺在他怀里转过身，亲了他脑门一口。</p>
“所以你爱我的味道就是炒茶树菇？”</p>
……</p>
吃饭时，李母说再过两天就是腊八节，她问方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p>
方圆挠挠头，说北方过节统一吃饺子，他真不知道腊八该吃什么。</p>
“这边咋过我就咋过，入乡随俗。”</p>
李理给他夹菜，说福洲这一带腊八吃糖粥。</p>
“很甜，你未必爱吃。”</p>
李父和邹安饮尽，跟老伴说：“给女婿包饺子，大馅的。”</p>
方圆摇头晃脑，也不外道，说行。</p>
他笑着贴贴李理：“你们女儿包饺子好吃。”</p>
李母感叹了一句：“喜娘还在就好哩，理理跟她学的包饺子。”</p>
见李理也有些黯然，方圆奇怪问：“喜娘是谁？”</p>
李母用筷子点点身后的院子，说：“苦命人。”</p>
她说喜娘是个命苦的老太太。</p>
早年和李家是一个村的，改革开放前这一带都穷。</p>
喜娘丈夫就是从东北过来的，有次进山摔断了腿，家里就更吃不上饭了。</p>
喜娘就见天背着竹篓去山里采蘑菇度日。</p>
有天煮了一锅野蘑菇，毒死了她四个孩子跟丈夫，全家就剩她自己和一条大黄狗。</p>
方圆问：“故意的？”</p>
李母摇头说：“哪能哩？太穷了，那锅蘑菇她一口没舍得吃。”</p>
那时候喜娘年纪还不大，但一辈子没再嫁，一直守着那间已经改建成厂房的小木屋，直到死。</p>
期间，喜娘给李家茶园帮厨过十几年，李理小时候愿意跟她学做菜。</p>
老人回忆旧事，愿意感慨，李父又喝了盅酒，说：</p>
“二十多年前，有个游方道士路过这带，说喜娘命太硬，最好不要出这片山。”</p>
方圆凝眉问：“道士？”</p>
“不是，”李父说：“不是道士，是个道姑，很有仙气。”</p>
方圆点点头，不以为然，没再多问。</p>
吃过饭，邹安找到方圆，问他是不是准备年前都在茶山呆着。</p>
方圆说：“你有事？”</p>
“有事，”邹安说：“没几个人知道你在这，茶山很安全，我想请三天假。”</p>
方圆问他：“不在这过腊八了？”</p>
邹安说：“其他人走不开，我得去见个老朋友。”</p>
方圆没瞎打听，在心里琢磨一番。</p>
痞子何和吴庆华都在燕京，蓝雨在跟着陈婉到处跑，邵小迪被李理留在楚楚和刘菁菁身边……</p>
“行，你去吧，燕京那边有李木子家的安保在，你抽走痞子何他俩也可以。”</p>
邹安摇头说不用，“就在燕京见，不耽误他俩工作。”</p>
另一旁的屋里，李母跟李父念叨着：“那孩子性格还很好的哩。”</p>
李父说：“你懂啥，越有本事的男人脾气越大，而且越怪，只是人家不乱发脾气。”</p>
李母笑说：“他对理理好就行。”</p>
——</p>
之后，方圆真的和李理在茶园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p>
白天方圆偶尔遥控下公事，其余时间就跟李理打扑克，打不动了就让李理教他写毛笔字。</p>
李理也是个半吊子，但写的尚算有模有样，方圆就不行了。</p>
他想练“通达圆融”四个字，但每次写“圆”字的时候就总会糊成一坨圆。</p>
李理笑他，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p>
后来方圆就练“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p>
却还是不行，字太多，根本写不好，没笔锋也没笔触，总像画画似的。</p>
大笔一摔，方圆说：“不写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