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连长的队伍回来了，狮子村里的人都很高兴，因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苏连长救回来的。 不过除了高兴，还有尊敬。 就像此刻，村口的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迎接像大狮子般可靠的苏连长，却没有乱跑乱闹，而是用从巡逻伤兵那里学来的动作给苏连长敬礼，动作一板一眼的，小小年纪就有当兵的样子了。 “回来了。” 两手背在身后，头发花白，因驼着背显得个头不高的老者从窑洞里出来了，他的发丝上还残留着许久前捣碎药材时染上的碎末，也不知多久没洗头了。 这里的生存环境原就十分缺水，打水得爬上山去，拿水桶接‘滴答’下来的山泉，再挑下来。 村里的黄土层很厚，就算有人来打井也打不出水，更何况现在鬼子们天天在大扫荡，打井也白搭，飞机上炮弹一撂下来村子就就没了，哪还有心思打井，全部都是靠上山接水。 不过白天都不敢随便出去，生怕暴露行踪，但夜里爬山多危险，是个人心里都明白，因此狮子村的人不用人说就都约定俗成般的节约用水。 以前的狮子村一年洗一回澡那都是奢侈，更别说是现在了。 如今吃的野菜草根都是摘下来抖落干净黄土的，村里没水洗，所以每顿饭吃起来都有股子黄土味。 但没有人挑剔。 因为饿极了，人连黄土都能扒来吃。 想挑食也得有命挑。 现在还能吃上菜吃上饭，已经是靠着苏连长拿命去拼回来的。这样已经很拖累苏连长了，所以他们当老百姓的绝对不能再给打鬼子的军人添麻烦。 苏大力看向头发几乎全白、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刘：“今天打水了吗？” 老刘摇头：“村里还有点呢。”上回苏连长带着人打了不少水回来，还剩下小半缸，只用来吃喝勉强能争取多挺几天。 狮子村里的物资上到粮食药材，下到一滴水，他都一清二楚，因着抠搜才显得唠叨。 今个他自个都懒得说话了，因为怕说多了口渴，要浪费水。山上的水可不好弄下来。 苏大力看的出老刘心情不算好，他也能明白老刘的心情。 因为只有当家的才知道家底多少，这么多口子人要吃饭呢，怎么可能不愁？ 这就跟当兵的扛着枪怕口袋里没子弹一样。 于是苏大力看了眼后面跟在苏淼淼身边，坐在三轱辘摩托斗子里的小竹竿：“竿子，你把咱带回来的东西都跟老刘说说。” 苏大力说话时使了个眼色。 小竹竿立马来劲了。 小竹竿跑到老刘面前，支起了腰杆：“村长，俺们今个晚上要喝肉汤！” “啥？”老刘掏了掏耳朵：“喝肉汤？竿砸！你现在可比那想吃蟠桃的养马猴头还敢想哟！” “老子这辈子还没喝过肉汤呢，你这屁大点的年纪就想喝肉汤？” 老刘说话都不歇气的，语速跟重机枪扫射起来有的一比。 说话间大家哄笑，小竹竿往连队里一看，瞅见某个开摩托的身影时立马又硬气起来了：“咋不能喝？俺已经不是昨天的俺了！” “俺们今个可打死了一百零六个鬼子！” 说着小竹竿抬起被晒的黝黑的脸，看向连队里开摩托的那个小同志：“多亏了苏淼淼同志！所以俺们今个要给苏淼淼同志奖励！要用罐头煮肉汤！” 说着小竹竿将脖子上挂着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罐子，用脏兮兮、布满口子的小爪子抓着罐子在老刘眼前晃悠、显摆。 老刘瞪大了眼，看了眼苏大力，见苏大力像是故意默许让小竹竿这样‘闹’的，他陡然看了眼身后，伤员们，村民们，听到‘杀了一百零六个鬼子’他们热泪盈眶，听到‘肉汤’两个字，所有人都忍不住的咽口水，如死灰般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亮晶晶的，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这样的眼神已经很久没在狮子村出现过了。 “煮不煮呀村长？” “煮！” 老刘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上前取下小竹竿挂在脖子上炫耀的布包：“故意喊啥村长，平时一口一个刘叔喊的多亲啊……” 小竹竿嘿嘿一笑，喊了声‘刘叔’才说出真心话：“俺就是想跟你显摆一下！” “行了，今个晚上保管让你喝上肉汤。”老刘回头看了眼众人，停顿了很久，才平复好情绪，他拔高声音，道：“人人都有！” 今晚，他决定不省水用了。 难得奢侈一回，一人喝一口肉汤，喝完肉汤，走黄泉路也不怕肚子里空荡荡、塞的都是草了。 老刘没激动多久，手里的布包又传给了下一个人。 刘婶子已经拿着布包风风火火的叫上人去煮肉汤了。 也是这会子，老刘才回过神，仔细的去看苏连长身后多出来的那个小姑娘。 浑身黄土灰的小姑娘开着鬼子的三轱辘摩托，面无表情，眼睛却亮堂的很，显得聪明又机灵。 “苏淼淼同志以后就在咱们这了？” 老刘拉着苏大力，走出了很远：“没去隔壁？”隔壁就是观察村。 苏大力眼神变了变，欲言又止：“那小姑娘挺可怜的，她家里的人都……” 老刘不相信苏连长会因为同情这个理由就把小姑娘带回来。 苏连长心肠软，心肠也硬。有时候不得不硬。 “她用机枪杀了七八十鬼子。”苏大力压低声音似呢喃，微不可听的又说了一句什么，老刘只顾着看苏淼淼骑着的三轱辘摩托了，没听清。 苏淼淼听清了一小部分。 他说：总觉着眼前的小同志看着眼熟，像是桂芬能生出来的女娃娃…… 让他既想桂芬，又想家。 他想告诉桂芬自己在外头都干了啥，还遇到了个像她的女娃娃。 苏大力抬手小心的捡起老刘头上的药渣，递还给老刘，才扭头冲着连队的成员们喊道：“叫巡逻的人回来，今晚一起喝口热乎的肉汤！” …… 天色渐暗，迎面的风带着冷意，已经开始冷了。 入秋开始后，夜里睡个暖和觉都成了问题。 因此，现在天一黑，不管是军人还是村民，都围在一块地、挤在一起才能暖和些，才能睡得着。 偶尔会有被梦境惊醒吓哭的孩子或大人，在睡梦中哭着天上又有鬼子的飞机扔炮弹了，喊着爹啊、娘啊……但惊醒后只要一看到穿军装扛枪的‘狮子们’，他们就会自己乖乖的吸吸鼻子、擦擦眼泪，老老实实的窝在‘狮子们’的怀里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