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连襁褓里孩子的哭声都弱了很多。 “换不换?”苏淼淼看了眼门外,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已经安排了系统给她报信,但她还是不希望自个娘卖完东西回来后找不到自己。 张庆山缓缓咬紧颤抖的唇,抬起眸,对上的是妻子强撑精神挤出的浅笑,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换不换都没关系。 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换。” 张庆山望着那穿的厚实小花袄的少女,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不是看人,而是在看她那一身既暖和又漂亮的小花袄。 莫名的,这一刻早已枯败的心再一次翻涌起温热的血液、控制着他的心脏顽强且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了起来。 张庆山弯腰打开床底下的机关,十分隐秘,里面的空间刚好只够放下一个白玉青花瓷盘…… 此刻,他再也想不起什么自尊、面子,他只想让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能吃的饱穿得暖。 张庆山递过去白玉青花瓷盘,盘身圆润无瑕,通体绘制细腻的青花纹路。 除内饰处细腻的花纹外,一面绘一只大雁展翅飞舞祥云间,与身后队伍中的一只大雁遥遥对望,眼神中有化不开的情谊;另一面绘一丹顶鹤,体态优雅,一只举首,聆听风里着风声,另一只低头,端视地上无名的草叶。底青花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篆书款。 看得出像是赠与新婚眷侣的,毕竟丹顶鹤与大雁都是寓意着忠贞不渝,一如眼前人。 苏淼淼低头翻来覆去的欣赏着精致的青花瓷,余光注意到床上那个虚弱的女人以及孩子单薄的被褥,他们一家人身上还穿着破旧单薄的衣裳。 对比之下只有孩子的襁褓看起来厚重些,可,依旧很薄。 “你……” 苏淼淼闻声抬眼看说话的男人。 张庆山抬起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脸色蜡黄且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看起来十分邋遢,可眼神又与粗犷的乡下人不同,太过深沉幽暗,一看就被知识浸染过。 “你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想必是有货源。”张庆山似下定决心,磕磕绊绊有气无力的话语越说越顺畅,他厚着脸皮发问:“我能不能……” “想做二道贩子?”苏淼淼很直接的接过了他的话。 张庆山点头,忍着内心的矛盾,语气尽可能平缓:“我原本在单位工作,手头有些人脉……”他只是被‘好友’举报了,被批后失去了工作,最后虽然还了他清白,但也无用了。 工作早已被他人顶替了。 似乎是知道这样说凸显不了自己的价值,因而张庆山补充道:“我不需要分多大的利,只要能活下去……”他看出了少女眼底对瓷器不加掩饰的喜欢:“而且我知道哪里还能找到古董瓷器,用必需品就能换。” 和他一样的倒霉蛋也不少。 这个冬天,处境都相同。 家里的东西现在不换出去,等死了照样是便宜了别人。要么是选择临死之前自己亲手毁了这些东西,要么是等死后‘有缘人’随意取走。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们这一类人而言,都不算是好结果。 他不想继续颓废、消沉下去了。 “哦?” 苏淼淼来了兴趣:“你能确定你收上来的东西都是珍品吗?赝品、高仿、山寨我可不收。”但有一说有,有些高仿名手也捯饬出了不少好东西,只不过她还是想试探试探这人的水平。 “嗯,确定。”说起这个张庆山眼底掀起了自信:“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负责跑腿,选物。下次你来,如果有你看上的老物件,你再拿东西来换。但价值不能低于你给我的这些……”他会从中抽取些吃的、用的,慢慢积累。先活过这个冬天再说。以后的事,他不敢想的那么远。 苏淼淼勾起唇,没有一口答应,看样子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张庆山提起了一颗沉甸甸心,并没有因为面前的小姑娘年轻就轻视她、忽悠她。在他这样执拗顽固的人眼里,小姑娘能识得自家白玉青花瓷的价值,还有胆识、有门路、出手还大方、果决,远比他要强多了。起码眼前小姑娘气色红润,比县城大部分人过的都好。看起来也不愁吃喝,穿的也暖和。 “你的建议和条件还算可以。”苏淼淼不紧不慢的给出了一句认可,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张庆山的心沉入了谷底:“但你落魄颓废成这样,你觉得谁会放心跟你做交易?” 张庆山的指尖缓缓缩紧,希望在眼前流逝,令他不安且自责。失去工作,沦落成这样,无论是因为受了何种冤屈,可结果确实是他太过无能。 “先证明一下你自己吧,证明你有资格、有胆量跟我做交易。”苏淼淼两手捧着白玉青花瓷盘,爱不释手:“我只是看在它的面子上。” 无关价格,单纯是她喜欢。 张庆山干裂的唇瓣缓慢蠕动着,没等他问出‘怎么证明’,小姑娘已经用布包紧了盘子十分珍惜的放在了背篓里。 苏淼淼背起背篓,走到了床边:“谁让你们成为这样,你就让谁也尝尝这种滋味。起码要有这样的胆识,才配跟我做生意。”光迫切没用,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活下去,但想靠着做二道贩子活下去,最起码得要胆大心细才行。 不然,凭什么给他这个机会?就凭他那空口画的饼吗? 倚在床上的病弱妻子一直沉默着没有打断,连轻咳都忍着,只是听到这话后,她忍不住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年轻的小姑娘从鼓鼓囊囊的花袄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瓷瓶,一个白色,一个青色:“白色是给你的。” 苏淼淼看着女人怀里被冻得发抖的女婴:“青色是她的。” 女人彻底安静了,她看出来了,这是药。 这年头粮贵,药更贵。 她也恨那些人,但她不忍心逼迫丈夫沦为那些人的同类。可世道艰难,再这样下去早晚要被那群人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苏淼淼低笑,话语有些刺耳:“从没见过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你还能过的比现在更差吗?” 说完她背着背篓往外走:“希望下次见面,你还活着。” 她没回头,张庆山也没追过去,只是愣在那里很久,大约十几分钟后,院子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张庆山走了过去。 院墙底下有个非常大的包裹,他弯腰拾起来,比起粮食,这份包裹拎起来不算特别沉,而且摸起来软绵绵的,很暖和…… 张庆山紧绷的脸扭曲颤抖起来,他控制不住的崩溃大哭,跪在雪地里,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谢、谢,谢谢……” 他要活着,他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