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淼淼早就习惯了怎么在屋里洗澡，兑水，冲洗，换干净衣服。 整个环节下来花费的时间不到十分钟。 再打开门时，正好自个娘也回来了。可五哥一看到娘就跟个木头似的站在一边，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一动不动。 苏淼淼扣着藕粉色印花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才出了门，迎面走过去，笑着道：“娘，咱们带着五哥去，这回分肉肯定能多分点。” 苏老太太瞥了眼傻不愣登的五儿子，没吭声，迎面挽住了闺女的胳膊就开始夸：“咱家小六穿这身真标致，衬的你跟雪似的，又白又嫩，咋看咋好看！下回县供销社要是有颜色周正的新布，娘还让你四嫂给你留，到时候正好娘能得空给你再做身冬袄。” 说着苏老太太拉着闺女往外走，临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苏老太太才停住了脚,瞥向木头桩似的老五：“苏国庆！你还傻愣在那干啥？去大队领肉都不积极，老娘看你的脑子真是被炸弹给炸坏了！” “娘……”苏国庆受宠若惊似的憨笑着，只是笑容僵硬、有点丑。 “五哥，快来吧，让你看看我打的野猪。”苏淼淼伸出手冲着苏国庆招了招：“咱家人多肯定能多领点肉回来。” 苏国庆点头，看了眼被他放在灶房的行军包，顺手关上了大门，跟着自个娘和妹子一块往大队部去了。 很奇怪，明明是已经离开了将近九年的故乡，才待了一会，却像是从没离开过一样熟悉。 或许他的心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离开过故乡，离开过家。 - 苏家庄生产大队，大队部。 五头野猪都被剥了皮，挂起来分肉剥骨头，上千斤的猪肉，剥起来也是个大工程。晌午大队食堂照常要做饭，肉和内脏都是先紧着带去给大食堂的烧饭婆子们用，但这一回负责烧饭的婆子用料都很有分寸。 因为她们知道，食堂用的越省，带回家的猪肉条才能越多。 因而，她们拿去做晌午饭的猪下水比猪肉多。 旁边的周文成父子本来想帮忙，却被热情的社员们给搬来了长板凳安排着坐在一边看杀猪的。 “爸爸，姐姐好厉害，连野猪都能打死！比二叔叔还厉害。”安安的话说的声音不大，却被众人听的一清二楚。 守着社员们杀猪的苏大林笑呵呵道：“那是，你小六姐姐可不是普通女娃，她爹可是抗战大英雄！这龙生龙凤生凤，大英雄的闺女一准不一样！小六那一身的牛劲！打谁谁死！” 乡下人对牛有独特的钟爱，所以比作牛，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安安满眼星星眼：“对！姐姐可厉害了！又会打野猪又会打坏人！而且……”安安鼓起勇气道：“姐姐长的可漂亮了！” 离老远苏淼淼就听到这话了，苏老太太一脸骄傲：“瞅瞅，还是城里娃有眼光会说话！” 苏淼淼仰头臭屁道：“漂亮只是我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苏老太太闻言笑的开心，拍着闺女的小嫩手：“那确实，娘的闺女哪哪都好，在娘心里啊，你五个哥哥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咧！” 五个哥哥？ 苏国庆跟在身后因为自个娘下意识的话偷偷高兴，也跟着夸道：“对，小妹是咱家最厉害最好看的！”他自小也接受了自个娘的宠妹教育，这么多年，就靠着那些回忆活着。在战场上，家人的记忆就是唯一的美好，所以苏国庆的宠妹之情并不比其他兄弟少，或许比其他兄弟还要深刻。 不然也不会行军包里塞的大部分都是给娘和小妹带的东西了。 …… 与此同时，周围人都注意到了苏老太太和苏淼淼身后跟着的那道身影。 那人穿着合身的军装、军帽上有颗红星。仔细看，他身上还带着好几个徽章。 原本勋章都是收在包里的，后来娘随口问起有没有啥能给小妹撑面子的，他才又回去带了七个章，有华国给的，也有北边棒子国给的。 出征纪念章，志愿军纪念章，授勋章，战士荣誉勋章、军功章…… 光是看到那身军装或许还分不清是不是大英雄，但只要看到胸前那一个个形状不同的徽章就能准确的知道，面前的人是个保卫国家的大英雄。 “那、那是？该不会是苏家老五吧！” “一身绿军装，满胸红勋章。老苏家的还真都是厉害人物！没一个吃白饭的！”以前有个小六，现在小六都能上山打野猪了。唯一一个吃白饭的都没了。 “老五？” “什么老五？哪个老五！” “就是苏国庆，参军了以后去北边打狗日的老美的那个苏家老五！” “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闻声，原本还在帮着剥野兔和狍子的四兄弟一齐停下了手上的活，挤开了人群，朝着自个娘和小妹身后的那道高大却削瘦的身影冲了过去。 老五的脸…… 外人看他的军装、看他的勋章、看他出人头地、无限荣光，可家人先看到的却是他满身的伤。 “老五！”苏家大哥冲过来，对着自个弟弟的胸口来了一拳：“臭小子！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小五，活着回来就好！” “小弟，咱家就差你一个没娶媳妇了！哥一直给你存钱呢！”虽然没能存多少，每回一存多就被娘发现，然后给没收了。 “五弟。”苏家四哥抱住了自个弟弟，声音有些颤抖：“下回去四哥那，四哥给你烧鸡腿吃。”老五一声不吭的参军之后，要说他最后悔的事，没能给自个五弟做一顿他心心念念、做梦都想吃的大鸡腿。 苏家的四个大高个围着一个大高个抱得紧紧的，画面既滑稽又感人。 这下人人都知道老苏家的五个兄弟终于又聚齐了。 但也有人想，那个离开了十六年的男人，要是也能回来，该多好，那才算是一家团圆了。 只可惜，苏大力已经是上面通报的烈士，月月给抚恤金…… 除非有神仙能回到过去救活那个家伙，不然，大概是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