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夜太黑了,所以老高赶的牛车跑的非常慢,晃晃悠悠的比人走的也快不了多少。 可一路上都没人催促,大概车速一直就这样?又或者是他们知道,老黄牛跑着跑着就快了,不急这么一会。 车上的人正叽叽喳喳的小声八卦着讨论着这一趟出去要卖啥,行情都是啥样,回头大概赶几点的车回去。 前头的老高压低了声音试探着:“好运啊,今个上午我带你出来,下午带来福出去咋样?” “哞哞~” 老黄牛仰着脖子叫了一声,明明身后没有蚊子苍蝇,却还是将尾巴甩的啪啪响,就差直接把牛尾巴直接抽到老高的裤腿上了。 “你……”老高挪了挪腿,嘀咕道:“还真能听懂人话啊……”这下谁还分得清这是牛郎的牛还是老高的牛啊。 老黄牛吭哧了两声,鼻息打的挺响,但没有牛车上竖着耳朵听八卦的苏淼淼想钱那么想。 “咱们这回应该是去钢铁厂职工宿舍那边的巷子吧?” “是咧,开头第一站就去那,回头有剩的再挨着路跑跑,我二姑爷家的小舅子说今个钢铁厂有好些个技术工要放假了,俺激动的一夜都没睡!”技术工的工资可比普通工人还高,他们有钱没处花呢! 所以她大半夜的就爬起来蒸白面馍馍,素包子,今个要是都卖出去了,能换不少钱回家呢。家里的娃子也该到要找媳妇的年纪了,得多存点钱才行。 “那成,那俺回头跟你一块,俺头一回去,有点怕……” “怕啥?你跟着我就行了。” “……”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上的人都不说话了。 景色随着老黄牛的步伐来回变换,从乡野到县城,最显而易见的是房子变多了。 - 天际刚乍现出一道光时,慢慢悠悠的老黄牛上响起了铃,除此之外还有老黄牛踏在水泥地上的‘哒哒’牛蹄声。 赶牛的老高边摇铃边拔高声音喊:“醒醒了,赶紧的,再睡赶不上集了。” 牛车上的人打着哈欠,一个个出声回应,说自己醒了。 老高把牛车往钢铁厂那边的道上赶,这边的路他来过无数回,很熟,知道哪里停牛不会被纠察队赶,也知道哪里有嫩草方便让好运吃了缓缓,有地儿拉屎,这样等他们回来牛粪也能晒干了带回去。 “行了,到晌午的时候就从这走。如果没赶上就得等下午回去的那趟牛车了。” 众人应声,成群结队的蒙着脸往里走。 苏老太太蒙上了脸,苏淼淼也跟着拿头巾蒙脸,看她蒙脸的动作,虽然是第一次,但似乎比老大娘还要熟练。 苏老太太背着背篓,背篓里有三只老母鸡,还有些粮,等会看看情况,价格好、有稀缺的票就换,不好就带回家留给闺女吃。 “娘,咱们先去哪儿?”苏淼淼的脸包的严严实实的,比小偷还像贼。 苏老太太听着闺女兴奋的声音,笑着道:“她们几个是卖馍、卖粮的,所以得挨家敲门,趁着纠察队的没上班抓紧卖。我们不急,我们先跟着看看他们都卖啥,咱听听音看看价,谁家有钱又缺肉咱就卖给谁。” “纠察队来了也不怕,咱们直接报出你四哥的家,咬死了是走亲戚的,实在不行咱们躲在女厕所里就行了,他们不敢进来的,不然老娘告他们耍流氓!” 苏淼淼听的眼睛越来越亮,满眼的崇拜:“娘,你真是这个!”说着苏淼淼竖起了大拇指。 她晓得她娘只对厉害的大领导这么竖手指。 “哎哟,乖乖。”苏老太太被闺女这么夸比吃了一大碗肉还高兴:“你跟紧娘,娘这回指定带你好好见见世面!” “好的娘!” 母女俩往里走,县里的房子多,高矮不一。有老旧的四合院,也有盖着楼房的职工大院,还有莫名其妙随处盖起来的高矮不齐的老房子。 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有时窄、有时宽,形成了深浅不一的黑巷子——这就是他们赶集的秘密通道。 四处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但凡是被敲响的门就没有不开的,里面的人比他们起的还早呢,就怕慢了赶不上。 一声敲门声之后,沿着巷子的一排房门都开了。院子里也有了动静,像是在找钱、找票。 “大娘大娘这回你带的啥啊?” “白面馒头,早上刚做的,成好了!” “那给我来二斤!” “得嘞!” \"叔,你带的啥?有肉没?我这好几个月都没买到肉了。\"说话的青年满脸无奈:“单位光月月发肉票有啥用啊,根本买不到肉!我媳妇怀着身子呢,需要补补……” “肉那么金贵的东西俺哪有啊,有点上季发的大米,你要不要?有营养的很,也养人呢。” “要!有多少我换多少!” 这里不说买,都说换,还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生怕被邻居听到以后抢先买了。 苏家母女身上都背着个大背篓,只不过一个里头装了东西,一个没装。 苏老太太不愿意让闺女吃苦受累,这背篓是临走前苏淼淼自个非要背上的,她的背篓是空的,她说她跑的快,要是真遇上了,可以背着空背篓先把纠察队的引走。 苏老太太听完当即就夸闺女聪明,看闺女的眼神就跟大街上售卖武林秘籍的大师看到骨骼惊奇的绝世练武奇才时一样。 终于,一个站在独门独院的老房子跟前、穿着体面的老太太鼻子微动,忙迈着小脚跑过去把苏老太太拉住了,她压低声音:“老大姐,你这里头的东西我买!咱们来商议商议?”离老远她就闻到鸡屎味了。 苏老太太闻声摆了摆手:“我这不换,要去走亲戚的,我家老四和儿媳也在城里当工人呢。”她不着痕迹的透露出自家儿子多、还很厉害的信息,不差钱不急着卖,等会才好抬价。 “哎哟,好大姐,我的好大姐,我家的孙子身子弱,从小到大都没尝过鸡腿呢,你就帮帮我吧。” 这年头家家户户养的老母鸡都金贵的很,下的蛋用来贴补家用,屁股勤快点的比人还会赚呢。谁家舍得拿出来卖?更别说煮了吃了。 苏老太太推脱了几下,好似力气不够似的被‘硬’拽进了大院里。 苏老太太眼神往院子里偷偷瞄了瞄,几眼就看出这家家境是不错的,根本不需要再旁敲侧击的打听。 “老姐姐……”那老太太贴心的关上了门:“你看看能不能匀我点。” 苏老太太佯装无奈:“这不好吧,我这从乡下大队里挨家挨户的收肥母鸡,好不容易才收上来三只……” “三只!”那老太太瞪大了眼:“我的个天爷啊,三只还得了啊?你对你家儿子儿媳也忒好嘞!” 苏老太太一脸谦虚:“还行吧。”反正她觉得自个就算连一根鸡毛都不送,只要她没去四儿子那打秋风就已经算是三好母亲了。 体面老太太感慨:“现在不一样了,城里日子不好过啊,外头一只毛鸡得三四块钱一只还得要肉票呢。问题是舍得花钱也不好买。”她是真心想买鸡,所以说话根本不作假,生怕说错了话连人带鸡都留不住。 老母鸡可不是想遇就能遇见的! 这个能随手送给儿子、儿媳三只鸡的老大姐一看就精明,可不敢忽悠。 说难听点,哪怕是乡下,谁还能不晓得老母鸡多少钱一只? 现在市场上卖东西的原则上是不许乱给价,毕竟价格都是物管局规定好的,但物管局的定价便宜是便宜,可走正规渠道根本买不到啊!所以她天天盼着有人来卖鸡卖猪,哪怕比黑市贵点,只要东西好她咬咬牙都舍得买。 实在是没办法,身为领导家属虽然工资多福利好,但她们却比一般工人更害怕踏足黑市那样的地方。 位置高的人,外头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不敢为了口吃的就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