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台下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就连侍立在皇帝一侧的司礼监太监张三千,都同样额头满是冷汗,颤颤巍巍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右丞相曹牧,半眯着眼睛,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时,宰辅陈无相站在队列最前方,尽管同样满脸焦虑,倒是手持笏板站了出来。 “陛下,今年这雪灾,实属几十年难遇。鹅毛大雪,连下了几天几夜,许多地方,积雪甚至都超过三尺。” “而且不仅是京畿附近七八个州府,甚至包括再往南河西道一带,都同样受损严重!” 说着说着,声音更加沉重,“截止昨晚,各州府上报的灾情……” “因为房屋被积雪压塌,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灾民,已达十五万六千余人。” “被活生生冻死,或者在逃难路上而亡的,更是已超过一万八千人。而百姓们被冻死饿死的牛羊牲畜,更是不计其数!” “记得上次发生如此惨烈的雪灾,尚且还是二十五年前,先帝在位之时。” “其中,受灾最轻的,反倒是临州府,无家可归的灾民只有四千多人!” “据臣所知,也只因为郑明礼,任临州太守这五年期间,每一年入冬之前,都会带领州府以及县府乡亭所有官员……” “全部下到乡间山野,由州府出钱,招募劳力,挨家挨户检修加固房舍,筹备些过冬物资。” “再加上临州府,这几年在太守郑明礼的治理下,成效卓绝,百姓相对富足一些。” “当然,因为大雪封路的原因,各州府的奏报,要传到京城,最低也得两三天。眼下,恐怕情况恐怕已更加严重!” 景隆帝没说话,脸色依然阴沉得出奇。 短暂沉默,陈无相才又沉吟道,“如今的朝廷,国库虽依然算不得充盈,可比起当年已是好了不少……” “今日朝会之前,臣已与户部有过探讨。” “要筹措出一笔钱粮,拨付到各地州府,用以紧急修建房舍,收留救助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倒也不算太难,无非明年朝廷各项开支与军费用度,节省一些!” “而且臣,也已经初拟了一份救助这些灾民的案略,只等陛下过目,便可实施!” 脸上又是一阵苦笑,“然而这雪灾,比起其他灾情,终究不同!” “真正让百姓们苦不堪言的,不是饥荒粮食,而是这苦寒天气。” “诸位臣公都知道,别说今年,哪怕是往年,一到冬天,特别是到了晚上,即便是穿得严严实实,还裹着被褥,也能被活生生给冻醒。” “唯独只能在屋子里烧上火盆,才能暖和许多!” 话锋一转,“诸位臣公,以及那些士绅大户,自然是不缺御寒的衣物被褥,不缺酒肉,也不缺取暖的木炭!” “可是那些最底层的百姓呢?只能活生生熬着,甚至很多人家,连一件厚点的衣裳都没有,一大家子只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而那取暖的木炭,往日都是十来文一斤,可眼下就因为这雪灾,京城已经涨到了快五十文,足足翻了四倍之多,而且还供不应求!” “别说寻常百姓,恐怕就算诸多商贾地主家,烧着五十文一斤的木炭,怕也是吃力得很!” “包括御寒的衣物被褥之类,同样价格翻了好几倍!” “这些也就罢了,最重要的……” “眼下才冬至刚过,距离来年翻春,还有近两个月的苦寒!” “如果解决不了取暖的问题,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百姓被活生生冻死!” 景隆帝依然没说话,额头青筋条条暴起,脸上写满焦虑疲惫。 身为天子,如何不清楚,宰辅陈无相所言,才是眼下最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拨付些钱粮,加紧修建临时房舍收留灾民,倒算不得太难。 可这才刚过冬至时节,接下来小寒大寒,接下来恐怕只会更加苦寒! 真正令人一筹莫展的,还是这御寒的物资! 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哪怕掏空国库,也根本不可能筹集得到! 一时间,大殿之内,更是阴云密布,气氛压抑凝重到极致。 “陛下……”而这时,队列中间,站出来一身着青色官袍的壮年男子。 正是工部右郎中薛齐,手持笏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宰辅大人所言,句句在理!” “但是陛下,卑臣却有不同看法!” “自陛下登基以来,那是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之下,如今大康的国力已是蒸蒸日上,陛下实乃千古难见的圣君也!” “如今雪灾突发,陛下更是殚精竭虑,与民忧心,更令天下臣民感念!” 赤裸裸的马屁倒是拍得干脆,紧跟着,话锋一转,“然而,这天灾,自古以来,哪怕是天上神仙也束手无策!” “翻遍千百年史册,但凡洪灾蝗灾旱灾之类,哪一次,百姓不都是死伤无数?” “远的不说,就二十五年前那场雪灾,据臣所知,被冻死,被倒塌的房屋压死的百姓,都足足十多万人,更别提无家可归的灾民!” “因此,陛下也不必过于为此事而劳烦伤身!” 顿了顿,一脸邀功之态,朗声道,“而眼下最重要的,却是这些灾民……” “众所周知,这些难民,大多数皆未经教化,行为无端!可眼下,却是如洪水之势,一窝蜂涌入各大州府甚至京城之中!” “记得也同样是二十五年前那场雪灾,先帝在位时,就因为难民大量涌入城中,这样一群粗鄙野蛮之人,走投无路之下,竟是四处打砸抢掠!” “紧随其后,竟是生了民变!” “朝廷足足花了近一年时间,才终于将叛乱平息下来!” “因此,以臣所见,眼下朝廷,当及时颁布诏令,令各州府衙门与城防司,将这些难民,全部赶出城去,并且严加监管!” “若有带头闹事者,当严惩!” “如此一来,才能杜绝二十五年前的祸事,再次发生啊!” “另外……” 然而就在这时,话未说完,却只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喝,“一派胡言!” 响彻整个大殿,令人胆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