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扳倒栗姬和太子,并非易事,刘嫖还需要助手。 可能是听到了红日入怀的传言,刘嫖对这个人的心机和手段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不错,她的帮手就是武帝之母,王娡。 王娡只是平民出身。她的母亲臧儿,是原来的燕王臧荼的孙女。臧荼的这个燕王,是项羽封的,他投靠刘邦,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看到刘邦一再贬斥功臣韩信,臧荼再也坐不住了,他几乎是跳着起来造反,让刘邦来抓他。刘邦没有叫他失望。 臧荼虽然鲁莽,但他这种不甘于束手就擒、主动出击的“英雄”血液隔代注进了臧儿这个女人的身体里。 臧儿嫁与槐里仁王仲,为他生了一男二女,儿子取名王信,长女就是武帝之母王娡,次女名为王皃姁。王仲死后,臧儿改嫁长陵田氏,生了两个儿子田蚡、田胜。虽然家道中落,臧儿到底也是名门之后。 金王孙不知何许人也,也许人如其名,真的富有千金,贵如王孙,总而言之,臧儿把王娡嫁给了他,王娡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 也许总觉得做了赔本买卖——姑爷金王孙实在不像有恢复臧家荣耀的可能——臧儿带着疑惑和希望,找人给两个女儿卜上一卦。 卜人“曰两女皆当贵”。 女人贵到极处只能是皇后。 臧儿强行把王娡从金氏家中抢回来,能与夺妻之恨并列的,乃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金王孙当然不肯就此与娇妻诀别,他既屈辱又愤怒。任他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臧儿却全不管这一套,径自把王娡和王皃姁送进了当时的太子——刘启的宫中。若王娡以死相逼,就是要跟金王孙在一起,臧儿只能拍着大腿,拿她没辙。所以,没有王娡的同意,臧儿的“强抢”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不理丈夫绝望的眼神,无视襁褓中的女儿伸出稚嫩的小手,王娡转身就走。 王皃姁还好,王娡却已经嫁过人,刘启还会照单全收吗? 其实汉时风俗与后来的朝代,如明清迥然有别,那时候,寡妇再嫁如家常便饭,是常有的事,人们并不会在因此在其背后指指点点。比如汉文帝的母亲薄姬,本是魏王豹宫中的女人,魏豹为周苛所杀后,刘邦看中了她,于是收归己有,后来周勃、陈平平定诸吕,迎立薄姬的儿子代王刘恒为帝,薄姬因此做了太后。 一个曾“侍二夫”的女人,竟然可以做太后,可见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宽容。 其实这种宽容一直延续到宋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相,范仲淹的母亲就曾带着他改嫁,也未见有人非议。 直到蒙古人南侵,其视女子为财产,观念与汉人全然不同,双方婚制冲突日渐激化,汉人社会为“保护自己的女人”,遂开始表扬守节。 话虽如此,“再嫁的特权”也只限于寡妇或被休的女人——金王孙还没死啊!王娡也并非被金王孙休掉。一旦事情传开,王娡必将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甚至将陷入千夫所指的窘境。所以,“隐婚入宫”,臧儿与王娡等于自断后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王娡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刘嫖的橄榄枝并没有直接伸给王娡,而是伸给了她所生的刘彻。 刘彻出生时不叫刘彻,而是叫刘彘。彘的意思就是小猪仔儿,堂堂皇子,怎么会以猪为名? 据《汉武故事》说法,“景帝亦梦高祖谓己曰:‘王美人得子。可名为彘。’” 可见刘彻出生不仅仅惊动了父亲景帝刘启,甚至还惊动了祖宗汉高祖刘邦。这意思就是说,景帝梦见高祖给刘彻起名字了。 刘彘幼时不仅可爱,而且从头到脚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一天到晚调皮捣蛋,与姑姑刘嫖的女儿、表姐陈阿娇玩个不亦乐乎。 刘嫖抱刘彘在腿上,指着自己的爱女说道,把阿娇送给你当老婆好不好?刘彘拍手叫道,要是阿娇做我的老婆,我就盖一座金屋给她住。 好一个汉武帝,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豪言壮语!普天下待嫁的姑娘听了这话都要心动吧? 不过,《汉武故事》是一篇志怪小说,刘邦托梦、金屋藏娇的事不载于《史记》《汉书》,所以很可能只是游戏笔墨。 不管怎样,通过把阿娇许给刘彘,刘嫖与王娡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王娡不像栗姬那样不识抬举,她那灵敏的鼻子很快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她太明白与刘嫖结亲的重要性了,她要抓住这个机会,皇后的宝座就在眼前! 丈母娘为女婿说话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刘嫖就常常在景帝耳边吹风,说刘彘如何地聪明健壮,如何地可爱伶俐。刘嫖所言,景帝心里是有数的,否则怎会在刘彘七岁时,为他改名为通彻、透彻之“彻”? 只是,废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景帝还要仔细想想。 撕破脸皮的夫妻 栗姬在政治上的修为还是不够,她拒绝了刘嫖的亲事,已算是“撕破脸皮”,可是她并没有对付刘嫖的后续手段,也不曾在夜里睁着放光的双眼,窥伺对付她的时机。栗姬也许并没有想要把刘嫖怎么样,她的拒婚很可能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但是栗姬发脾气发错了时间和地点,她不知道在她任性妄为的时候,有多少人对着她和太子磨刀霍霍。 刘嫖却不一样,得罪将来太后的恐惧逼得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刘嫖对景帝说,栗姬与你所宠爱的那些妃子聚会,总是让她手下的侍者在她们背后诅咒、吐口水,以巫术害人。 武帝晚年曾大搜巫蛊;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里说秦汉乃是人神“共存无有隔阂”的时代;李零先生的《中国方术考》也曾论说汉时的浓烈巫风。所以,栗姬的巫术诅咒是可能的,而且依照她的性格,她这样做的可能性很大。 刘嫖却知道“求神拜佛”是没用的,女人之间的战争只能靠男人来决出胜负。大概因为很多女人都是经她之手入宫,刘嫖的消息十分灵通,栗姬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她的那些小把戏会传到刘嫖的耳朵里,再通过刘嫖的嘴传到景帝的耳朵里。 后宫不和往往是皇帝最头痛的事。所以“景帝以故望之”。 “景帝”是刘启死后,后人给他的谥号。所谓“耆意大虑曰景”,就是说不莽撞,喜欢深思熟虑。景帝虽然心里不快,但栗姬毕竟是太子的生母,还要观察观察,所以没有发作。 刘嫖的目的达到了,景帝的注意的目光已经投在了栗姬的身上。栗姬不知道,这不再只是她和刘嫖的博弈,现在连景帝也“参与”进来。可是,暴躁人性的魔鬼附了她的身,她仍然不知道收敛。 景帝的身体一向不好。有一次景帝生病,大概病得很重,重得以为自己快死了。所谓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召见栗姬,体虚气弱地开始托付后事。 “我死之后,那些孩子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对待他们。” 栗姬却“不肯应,言不逊”。 栗姬已经被嫉妒折磨得有些发狂。景帝的意思非常明显,栗姬已经是他心里的皇后。栗姬却对此毫无反应,一口回绝了景帝。 病中的人最需要温暖的安慰,哪怕是欺骗,景帝心里那软软的一处被栗姬的恶言恶语“痛快”地碾碎了,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托付后事的温情丈夫,两人间的气氛迅速由“融合”转化为“对抗”。但也许是因为心里有愧,又或许是因为病得不再有力气吵架,景帝选择了沉默。沉默不等于平静,新账旧账叠在一起,景帝的愤怒如地火在下面潜伏奔流着,一旦给他寻着地壳的缝隙,就要喷薄而出。 有一天朝会,大行(官名,主管礼仪)奏事完毕,接着向景帝进言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现在太子的母亲栗姬还没有封号,应该立她为皇后。” 景帝大怒道,这事哪到你来多嘴!命卫士将大行拉出去砍了。其实古代君主制下,君王的家事就是国事,立太子立皇后等大事更不在话下,既为国事,大臣如何不可参议? 景帝所谓“哪到你来多嘴”,不过是因为大行所言触到景帝的逆鳞——景帝对栗姬已经死心,怎会立她为后?而一旦大行的建议被采纳,最终的得益人是栗姬,景帝遂以为大行背后是栗姬在指使。于是他废刘荣太子之位,把其贬为临江王;又把栗姬打入冷宫。栗姬见不到皇帝的面,想解释也没有机会,于是憋闷忧愤而死。 有关大行提议立后的事,司马迁是这样说的:“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 竟然是王娡在背后搞鬼!她这招“以退为进”“予取先与”可谓狠毒! 刘荣被废、栗姬被打入冷宫后,景帝封王娡为皇后,王娡所生的刘彻(刘彘)也被立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