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六岁时的某一日,天子把这道圣旨亲自送到陆妧夕手中。 抚摸着圣旨柔软的布料,陆妧夕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何意呢?”她问。 天子握着她的手,眸底情意缱绻,“这是我给你的保障。” “若是有朝一日,你厌倦了宫里,亦或是厌倦了我,你都可以拿出这道圣旨给孙永福看,他会安排好一切。” 坐在炕上的女子容颜清丽无双,清澈的眼眸倒映着天子随性自然的笑意,舒展开的眉眼不似过去淡漠,早已在时光的流逝在平添些许温情。 女子静静凝视着他,“看来是陛下先厌倦了我。”一句打趣的话,说得尉迟璟心潮起伏不定。 还没等他开口,远远传来尉迟济洪亮又充满欢喜的嗓音。 “母亲~”尾音拉长,尽是撒娇之意。 原先还相互虚虚拥抱着的两人身子一顿,紧接着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妧夕猛然推开,下一刻尉迟济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尉迟璟:“……”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被推开的那一个。 倒是小太子完全没想到父皇居然在宸昭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着身子情不自禁往后退三步。 父皇怎么会在这里呢? 父皇不是该在勤政殿吗? 怎么办? 他的功课还未完成啊!! 尉迟璟不咸不淡的眼神扫过来,翕动薄唇:“你不想见到我?” 闻言,尉迟济倏地摇头,脸上迅速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几下来到天子身边,笑容谄媚做作。 “孩儿没有。孩儿最喜欢母亲,紧接着是皇姐,最后是父皇。孩儿喜欢父皇。” 听到这个排序,天子略微满意地点点头。 小太子几不可察吐出一口气,身子也松了不少,适才的紧张感散去不少。 果然,只要说最喜欢母亲那么父皇就不会生气。 哼! 父皇为何如此怕母亲呢? 母亲分明如此温柔,既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 真是的,待他娶了太子妃后,他可不会怕太子妃! 大不了他们比比功课,看何人做得更胜一筹,届时何人就是老大! “你过来找你母亲做什么?”尉迟璟问他。 小太子眨巴眨巴大眼睛。 “温阁老他们与我说,今岁三月在扬州创办的四所女子书院招生人满了,百姓们争相想让姑娘们读书。当然,孩儿以为不过是百姓们见到有确切的利益做出的决定。” “书中可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陆妧夕朝着尉迟济招招手,拉过他的小手。 “你说的不错。但是母亲以为,那些百姓们都爱自己的姑娘,加之书院会给予奖赏,于是便送姑娘们去读书。” “利益当然有,但爱更有。” 小太子若有所思点点头。 “孩儿明白了。” …… 小太子自幼在陆妧夕与尉迟璟两人身边长大,在他们的潜移默化下,自然而然比二皇子与五皇子更尊重女儿家,尤其是随着晋徽帝推进女官的任职后,汴京逐渐不复过去的轻贱女儿家。 这几年来汴京中最红火的青楼也被封了。 也许暗地里还设有如此场地,但起码明面上的已经被禁止了。 大晋姑娘们的地位虽不敢说与男子持平,但已经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水涨船高起来。 因为当今天子在乎,因为下一任天子也在乎。 是以大晋的风气越来越好。 宸昭宫,佛堂 一女子跪在地面的垫子上,双手合掌,面容虔诚,发髻上不过用三支翡翠金鎏簪固定,简约又不失贵气。 梨花木供桌上摆着佛像与碑牌,还有缕缕香烟缭绕,檀香沁人心扉。 十二岁的孟容祯一进来就看见自己的母亲跪在垫子上,好一会儿才起身擦拭佛像金身,之后才擦拭碑牌,期间从不让任何宫女动手。 匆匆而来的少女早已初显亭亭玉立,眉若远山,眼如明星,不施粉黛却透露着灵动的韵味,眉宇间一片娇俏灵动,还带着几分稚气。 她步履轻盈,款款而来,每一步都携带着春风独有的烂漫与活泼,举手投足间尽是明媚的骄阳之气。 “母亲。” 陆妧夕手中动作一顿,回眸嫣然一笑。 “回来了?尚书房的功课如何了?” 孟容祯看了两眼碑牌又看了看陆妧夕。 “我的功课当然做得好!” 话落,她动了动唇瓣:“母亲又来看外祖母与白芷姐姐啊。” 外祖母两三年前病逝了。 至于白芷姐姐,则是几年前自己无意间进入佛堂见到她的碑牌,才知道原来母亲与汀玉哄骗了她,一直与她说白芷姐姐出嫁离宫,其实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陆妧夕没否认。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克制着自己把目光收回来,转身对孟容祯笑得温柔: “想她们的时候,母亲就会过来见见她们。” 娘,我想见你,可是我见不到你。 我只能来这里来抚摸你的木牌,以此来抚慰我思念你的心。 白芷,我也好想你。 无满大师说,你早已投胎转世,并且投了个好人家,我听了之后当真好生欢喜,你终于能幸福美满地过一世了。 孟容祯没接话,而是转了话锋。 “母亲你知晓吗?张家前两日比武招亲,若能夺得头筹的就能娶张家的姑娘,济哥儿早就溜出宫去看热闹,与榕哥儿他们一起去的。” 榕哥儿,苏榕,乃孟时莹的长子。 孟容祯越发兴奋,一双眼绽放出光芒来。 “母亲你都不知晓,那个排场有多大,整个金乌大街的人给张家让路,前来的公子们无一不强,奈何要选个最有本事的!” “母亲你猜猜是何人夺得头筹?” 陆妧夕接着她的话:“何人?” 孟容祯:“是范阳花氏的!据说是京中担任六品校尉,名为花无痕的公子哥!今岁二十四!年轻有为!” 陆妧夕顺着女儿的话,感慨一番花无痕的年轻有为、青年才姿。 倒是站在陆妧夕身边的汀玉微微垂下脑袋,不言不语。 七年。 七年后,他即将成婚。 良久,她才转过身子暼过一眼佛堂里供奉着的一个碑牌。 走在前头的母女俩毫无察觉,嬉嬉笑笑打闹着跨出佛堂。 汀玉无声弯唇,笑容释然。 有些事,没必要都要与娘娘说。 不然,娘娘只会更加愧疚。 白芷啊,你看,我们都变得越来越好,他亦是如此,从被你追着打,到眼下都能够夺得头筹。 我们都在越变越好,过得越来越好,顺心顺遂,是我们一直期盼着的生活。 他用七年放下你,这已经够了。 还有,偶尔入梦来找姑娘吧,她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