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璟承认,他并不爱这个孩子,一个有可能在生育的时候就夺走阿妧性命的孩子,一个被阿妧深深……爱着的孩子。 可是偏偏,这个孩子计算着日子出生。 元月初一,阿妧的生辰日,亦是这个孩子的诞辰。 他没有折腾阿妧,半个时辰就乖乖落地。 第一次抱起这个孩子的人,不是他。 “容姐儿过来,这是你弟弟。” 尉迟璟朝着孟容祯招手。 一众接生婆与奶娘大惊,但又不好说什么,于是小心把襁褓中的孩子放到兴致勃勃的孟容祯怀中,不忘托着这个孩子,以防孟容祯手一松摔着小皇子。 “……好丑。” 心心念念好久的小宝宝是弟弟,孟容祯很是欢喜,只是期待了这么久的弟弟居然如此丑,以至于孟容祯一张脸都皱在一起,苦不能言。 弟弟太丑了。 倒是蒋皇后站在天子身侧,低头看着金黄锦布包裹着的婴孩,心中百感交集。 几息后,蒋皇后轻轻开口道:“既然昭贵妃已经诞下皇子,那妾身就去安排之后的事务了。妾身告退。” 尉迟璟挥挥手,任由她下去。 蒋皇后收回视线,身边的嬷嬷为她披上狐裘,掀开重重门帘,伺候着蒋皇后出门,期间她回眸瞥过天子的身影,见着天子朝着里面的寝殿而去,脚步略显急促。 终于,蒋皇后无奈笑笑。 看来那个孩子就是大晋往后的统治者了。 陛下,您从未施舍过任何眼神给二皇子与五皇子,可是对这个才出生的孩子,您却独独看了好几息。 您喜欢这个孩子究竟是因为他是您亲生的孩子,还是因为这个孩子是昭贵妃诞下的呢? …… 宸昭宫寝殿内,银丝碳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暖香,精美的四脚瑞兽盘踞在木架上,福泽笼罩整个寝殿。 雕花窗糊着厚重的棉纸,偶尔会听到窗外传来凌冽的寒风敲打着窗棂。 床边的桌几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香炉,轻而淡的烟雾缕缕升起,平添几分静幽。 摇篮内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正紧闭双眼还不时吧唧吧唧着小嘴。 床榻之上的女人眼皮沉重,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打量四周环境,发现是在自己的寝殿内。 “醒了?” 陆妧夕闻声望去,发觉是天子坐在身侧,目光淡淡,抚摸着自己墨发的动作却轻柔万分。 她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脑子昏昏沉沉的,以及可见天子眼下的青黑与憔悴。 怎么感觉天子是生的孩子? “……陛下,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多。饿了吗?渴了吗?”尉迟璟目光灼灼,寸寸掠过陆妧夕的脸色。 陆妧夕极轻轻微摇摇头。 “容姐儿呢?” 尉迟璟握着她的手,“已经睡了。” “那孩子呢?” 尉迟璟转身挑眉示意,“在那。” 陆妧夕想坐起来,尉迟璟自然看得出来,他只好扶起她,周围的宫女赶忙上前在陆妧夕背后添几个垫子,方便她靠着,免得腰肢不好受。 奶娘抱起孩子,恭敬着送到陆妧夕手上。 孩子娇嫩,肌肤柔软得不可思议,脸色却浮肿得厉害,小小的脑袋上覆盖着一层细软稀疏的胎毛。 小巧的鼻子不时煽动着,呼吸轻轻浅浅,仿佛在感受着这个世界的气息。 红肿的两个小手握成小拳头,垂在胸口处,嘴唇总是不自觉嘟起,轻微动着,好似在回味母乳的味道。 “陛下抱过他吗?”陆妧夕抬眸笑问天子。 尉迟璟脸不红心不跳,“自然抱过。” 倒是身侧的孙永福默默撇撇嘴。 抱过~~ 切,陛下就看了几眼小皇子而已。 陆妧夕笑容嫣然:“那陛下再抱抱他。” 说完,也不顾天子几不可察变化的脸色,便把这个孩子小心送到天子怀中,不允许天子有任何拒绝的机会。 无法,天子只好僵硬着身躯调整自己的姿势。 伺候在一旁的奶娘见到陆妧夕的眼神后,主动笑着上前给天子矫正姿势。 “陛下左手抬高一点,嗯,对,陛下要这样抱着,这样小皇子才会舒服。” 扑面而来的奶香味,刺激得尉迟璟浑身不适应。 怀里的小崽子软得仿佛自己一用力就会伤害到他,这种陌生的触感十分奇特,总叫人不喜。 察觉到天子紧绷的身子,陆妧夕扬起轻柔的笑意,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 “陛下给他赐名了吗?” 尉迟璟漫不经心撩起眼皮,与陆妧夕四目相对。 “济。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济,即是救济。 阿妧,你是我的救济。 济,亦是悸,悸动。 阿妧,你亦是我的悸动,是我尉迟璟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悸动。 济,更是记,铭记。 这个孩子要铭记你的付出,要铭记你这个母亲,往后要好好尊重你、好好保护你、好好爱着你,尤其在他坐上这个位置后。 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幸死于非命,这个孩子也能成为你的依靠,代替我护着你。 我并非没想过下手。 可是,阿妧,看到你这般欢喜,这般爱着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看着容姐儿贴在你尚未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这个孩子的动静,我还是动摇了。 我不忍心看到你小产后的悲痛欲绝,更不愿看到某日你得知真相的对我的恨意。 也许在你怀着他五个月的那一夜,我摸着你的肚子感受到这个孩子踢我的动作时,我还是心软了。 既然缘分使然,那就是他该来这个世上。 尉迟济,你一定要爱护你的母亲,要不然我能让你来到这个世上,同样亦能神不知鬼不觉送走你。 陆妧夕不明白身侧之人所想,却隐约能察觉到天子细微的一些想法。 “陛下,” “嗯?” “我好像比昨日还喜欢你一点。” 尉迟璟一惊,不动声色强压下翘起的唇角,“咳咳,那就好。” 陆妧夕看着这样的天子,忽然满腹心酸,心疼得不知如何言语。 只要自己多笑两下,稍微说两句情话,便足以让天子欢喜得不能自已,那是因为陛下从未感受过任何人的爱意、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爱意,却在自己这里感受着他想要的爱意。 爱,实在是天下最复杂的情感。 这一刻,陆妧夕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爱不爱天子,她只知道她渴望着天子能再多一点欢喜,即便给予天子欢喜的人不是她。 前日,她把这个想法告知汀玉,她却从汀玉的眼神里看到了答复。 这个答复是她想要的,也是她不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