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品降到五品,在汴京这个花柳繁华之地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因此,按理来说,那些世家大族不过稍微扫一眼过去。 然而,此次却不同往常。 其一,孟时淮是汴京多年来所为不多的这个年岁能坐到这个位置的才子。 其次,他的嫡妻是陆府出身的姑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让所有人为之侧目的一点,那便是淮南王的独女清舒郡主与其有着暧昧的关系。 一道出乎意料的降职,倒是让不少人暗自猜测。 孟府大太太与姑娘在清舒郡主的寿宴上出言不讳,陛下为郡主殿下出头? 还是淮南王进宫请求陛下呢? 此次降职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 还是说是威慑孟府呢? 无论怎样猜测,都掩盖不了陛下对淮南王的重视亦或是对清舒郡主的看重。 简直是生平罕见。 当然,有暗暗责怪郡主夺人夫的行径,也有唾弃孟时淮背弃陆府的不义之举。 众说纷坛,皆掩饰在繁华的汴京之下。 这一夜,总有人不眠。 这一夜,格外漫长。 潇湘苑堂屋内的两盏灯亮到半夜,从未熄灭。 守夜的丫鬟换了两批。 落槿掀开门帘,放轻步子来到陆妧夕身边,垂眼道: “太太,大爷已经去了金宝园。” 半合的窗边靠着的女子放下自己手中的剪子,微凉的指腹摩挲过桌几上的这盆垂丝海棠花的枝干,墨发三千散在胸前,单薄的寝衣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段。 落槿抬眸看主子的神色,发觉眼前之人慢慢勾起檀唇,斑驳烛光下的侧颜尤其妩媚多情,眉眼挑起时,与平日的端庄大方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这也是落槿从未见过的主子。 “大爷在云回轩待上一个时辰半,紧接着又去金宝园,想来大爷可真是、气得不行啊。” 语气感慨,语调拉得缓慢,却无端让落槿咽了唾沫。 她就这么见着主子默了几息。 “落槿,去送一壶青梅酒上来给我吧。” 她也想吃回酒了。 落槿点点头,快步离去,不多时便端着托盘上来。 托盘上的青白釉刻花注壶里盛满青梅酒,酒香四溢。 上回吃酒,似乎是与孟时淮的交杯酒。 陆妧夕轻笑着摇摇头,自顾自斟酒,小口吃着,感受唇齿间淡淡的辛辣。 落槿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汀玉换了上来。 她没有阻止陆妧夕吃酒的行径,而是默默陪伴在侧。 “汀玉啊,你说他之后会不会来找我?他会怎么说?” “怪我没管好婆母?还是来谈论和离?” “甚至是……让我自降身份为妾,让郡主做正房?” 夫妻五年,陆妧夕自认为自己算是看清孟时淮了。 尤其在这一年内,在对孟时淮不抱任何期望的一年内。 当所谓的丈夫光环褪去,她已经见到了过去不曾见到的东西。 汀玉陪陆妧夕就这么坐了一个晚上。 在酒意微醺上头时,女子软了腰,趴在茶几上,脑海中浮现出女儿纯真的笑颜与姨娘满心疼爱着望着自己的容颜。 梦境之内,有且只有她们二人。 没有名义上的丈夫孟时淮,也没有当今天子晋徽帝。 * 没过几日,受无数人瞩目的科考放榜了。 大舅母苏芙的五弟苏钰赫然在榜单之上。 虽没有一甲,但名列二甲前列。 三年一开科,选拔上不少人才,寒门的、世家的、书香门第的…… 自从晋徽帝登基后,再无“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家”之说,甚至这一两年来隐隐有世家与寒门势均力敌之势。 有人欢喜有人愁。 降为五品的孟时淮失去上朝的资格,但这不影响他能听到下级出身世家的官员议论着陛下近日提拔他人的行为,以及多少人世家想要把自己人推上他曾经的礼部侍郎之位。 奈何陛下没点头,争执得再多,亦是徒劳。 又有人感慨起陛下昨日派人给清舒郡主送了好些珍奇玩意。 御赐之物,实属皇恩隆重。 这犹如是一根导线致使恐慌终于漫过了岸边,翻滚上岸,拍打来的浪潮到底还是把孟时淮给淹没了。 一旦王氏、苏氏亦或是其他人坐上那个位置,但自己可真是要在这个五品上坐好些年啊! 怎么能这样呢?! 孟时淮满心焦灼。 他抱着文书,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恰巧又有郎君凑到孟时淮身边悄然发问: “时淮,今日王阁老与何尚书同时推荐一人来担任礼部侍郎一职,这人是出自苏府的。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孟时淮面不改色,照旧扬起笑容:“我既然管理家事不利被陛下降职,那么我想定然会有更适合的人来为陛下分忧解惑。” 说话滴水不漏。 这个郎君也只好故作有道理般拍拍他的肩膀。 其他竖耳窃听的人则面面相觑,偶尔翘嘴唇,也是讥讽之意。 午后,有郎君请孟时淮去茶馆吃茶。 孟时淮满脸羞愧拱手拒绝:“娘子还在家中等着我,下回我来请明兄去吃茶。” 等孟时淮离开后,几个郎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说他疼爱他的原配妻子,看来是真的的了。” “郡主殿下也是,京中那么多尚未婚配的儿郎,怎么就看上了时淮呢?” “我看呐,未婚配的儿郎确实多,但这个脸蛋的,可没几个!” “哈哈哈哈这话倒是真的。” “唉,时淮的妻子你们可曾见过?那容颜与品性实在没话说。要我说,大不了让她做妾,再娶郡主殿下过门,那才是人生一大幸事。” …… 孟时淮并不清楚那些人如何议论自己。 但是当他回到孟府后,就有小厮急匆匆上前回复道: “大爷,族老们来了。” 想都不用想,这些族老为何来孟府。 孟时淮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 偌大的大堂内,只有孟氏最德高望重的六人,既没有母亲金氏的身影,也没有娘子陆妧夕的身影。 “太太呢?”他问。 小厮低着头:“潇湘苑那边说,太太身子抱恙,无法过来。” 最终是孟时淮苦哈哈面对着脸都气红的六位族老。 每人几句斥责,便足以让孟时淮下不来台。 与上回族老们前来不同,这一次孟时淮不再护着金氏与孟时莹,而是一个劲点头认错。 此次殿试上,孟氏那边有三个可造之材进了二甲。 若是自己还让族老们失望,那么银子资源便会偏向他们三人,而不是自己。 为了利益,是以孟时淮不得不做小伏低。 此时此刻,他无端想起陆妧夕昔日所言,本就拧在一起的浓眉顿时皱得更紧了,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指骨终究蜷缩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