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符合两人身份的话语一下出了口,吓得陆妧夕登时扫了一圈周围宫人的反应,发觉他们仿佛置若罔闻。 见到陆妧夕如此心惊胆战,尉迟璟微抿了唇瓣。 “都是朕的人。”是以你无需如此担忧。 孟容祯从陆妧夕怀中探出脑袋,泪眼朦胧地看着一身玄黑龙袍的天子。 鉴于孩子在,尉迟璟终于没了其他动作。 常乐宫到底不是尉迟璟的大明宫。 “你把她放下,让其他人抱着。” 常乐宫的偏殿中,被公公催促着来的女医略显局促不安。 身为女医,她几乎没有见过天子,见到的人大多是宫中的娘娘,这还是生平第二次见到晋徽帝。 但是,为什么陛下不离去啊!! 这位夫人是伤着了双膝,是需要解开裙褥看的啊! 偏殿内陷入了一时的僵持。 软榻之上的女子面无表情,愣了几息后,偏头与天子四目相对,眸中尽是祈求之意。 片刻后,尉迟璟到底离开了偏殿。 女医松了一口气,赶紧帮陆妧夕看起伤口来。 “不,麻烦您,先看容姐儿的两手。” 她不要紧,可是容姐儿的手很痛。 …… 偏殿外的尉迟璟听完了其中一位宫女讲述的来龙去脉后,没吭声。 几乎是下意识般的指腹摩挲着禁念珠。 时时刻刻伴随着如烙铁般滚烫炙热的温度。 这份温度更会随着天子心中暴虐与嗜血的程度逐渐升高。 果不其然,听到了天子的命令后,孙永福苦不堪言。 “陛下不可啊!” 天子满不在意:“有何不可?” 孙永福苦着脸:“陛下,您若是这般处置贵人,您要后宫之人、要文武百官他们如何看待孟夫人?而孟夫人又会被怎样指责,冠上何等污言秽语的名号?” 仅仅因为妃嫔责罚了臣子之妻,就杖毙了妃嫔,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天下人,天子有所偏颇,偏的还是臣子之妻吗?! 打蛇打七寸。 天子摩挲着禁念珠的手指一顿,似是沉思。 过去他从不考虑这些问题,随心所欲惯了。 但眼下,似乎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了。 “那便降为答应,依你之见,孩子交给何人来抚养较为合适?” 孙永福眼观鼻鼻观心。 想都不用想,陛下这是几乎记不得后宫里有哪些妃嫔,这才让他来说说。 “额,依老奴来看,魏贵人秀外慧中,性子沉稳,虽无花容月貌,但品性无可挑剔。养育皇子,品性最是重要。” 尉迟璟点点头。 “如此,那就魏贵人吧。” 孙永福偷偷瞥一眼天子。 很好,确认过眼神,陛下全然不认得这位魏贵人。 至于苏贵人,哦不,是苏答应,老奴已经保下了您的命,算是仁至义尽了。 “对了,你派人警告皇后,就说朕很不满意。” 孙永福低头欸了一声。 想都不用想,皇后娘娘会借着陛下的圣言如何惩治苏答应了。 对于两岁的五皇子,尉迟璟倒是没责罚,间接造成今日之事的还是他母亲。 早产儿,又品性不佳,就这样吧。 能养大是命,半途夭折了也是命。 尉迟璟淡漠的想着。 不过半个时辰后,女医便离开了常乐宫。 临走前,又想到了适才见到了那青紫遍布的双膝,暗自摇头。 可怜了孟夫人与孟姑娘。 这后宫中的各个主子几乎没有有一个好惹的。 起初她还以为苏贵人算是心慈手软,现在想来,这是外善,内里都不知黑成什么样了。 孟容祯喝了些安神药,两手又上了药,一早的哭泣早已让她心神俱疲,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更是被宫女抱了下去。 偏殿内,众人心照不宣退了下去,留给天子与孟夫人独处。 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不刺鼻,也不好闻。 尉迟璟坐到陆妧夕身边,目光落到了她的双膝上。 奈何裙褥被扒下,看不出什么东西。 “她让你跪,你就跪了?” 陆妧夕垂着头:“臣妇身份低微,不敢违抗贵人与五皇子殿下。” 尉迟璟疏懒的眉眼微拧。 “怎么又说臣妇?难听。” 陆妧夕:“可是臣妇确实是这个身份。” 终于,尉迟璟察觉了陆妧夕语气的不正常。 是崛,是埋怨,也是…… 尉迟璟默然,伸手去捏起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颊。 恍然发觉,泪湿两行,从眼尾滑落,沾湿了鬓角。 陆妧夕鼻尖发酸,视线被汹涌袭来的泪水模糊。 十指收拢,用尽力气紧紧攥在一起。 贝齿咬着殷红的唇,依稀可见深深的牙印。 一想到容姐儿好好的双手被弄成那个模样,陆妧夕的心都碎了。 细碎的粉尘甚至镶嵌到肉里,鲜血淋漓。 而让她带着容姐儿进宫,却没保护好的容姐儿的男人全然失信,空口白话,倒不如一开始就莫要承诺。 小麦色的肌肤沾到了泪水,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尉迟璟敛笑垂眸,轻手轻脚去擦拭她的泪。 大拇指指腹摩挲过柔嫩的脸颊,直至沾湿掌心,也不曾擦干这源源不断的咸湿的泪珠。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骤然间,他的心如刀绞,像是被一股麻绳拧住了心脏,紧紧缠绕,窒息般的闷痛。 是他今生从未体会的、极其陌生的情感。 也许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叫做愧疚一词。 也许是其他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尉迟璟尚且不清楚。 他生活的环境,他成长的经历,从来没有教会他这些情感。 但今日之事,是他言而无信造就的,做错了事,理应道歉。 “莫哭。” 他顿了顿,再次翕动唇瓣:“我的错。” 尉迟璟实在没料想到才回大明宫一会儿的功夫,陆妧夕就被那个什么贵人弄成这样。 是他言而无信。 他的错。 听见天子认错,陆妧夕的泪水更是汹涌,怎么都止不住。 “骗子,骗子,骗子……” 看到容姐儿被五皇子那样对待,她的心痛到难以呼吸。 可是不让容姐儿当小马,苏贵人又会使手段,让王氏虐待她的姨娘。 进退两难。 陆妧夕好恨。 又是这种进退两难的选择,无论哪个选择,都是活生生割着她的血肉,痛不欲生。 她的哭声并非放肆不羁,而是低沉着压在咽喉之中,闷声落泪,哭得尉迟璟心疼得没忍住搂住她,把人搂进自己怀中。 情不自禁般去亲吻陆妧夕发红的眼尾。 晶莹的泪珠悬挂在那卷翘的眼睫上,像似沾了晨露的花瓣。 她整个人看上去又脆弱又娇媚,宛如一朵妖冶的红玫瑰,美到极致。 然而,此时的尉迟璟却生不出任何的旖旎。 胸口弥漫着陌生而汹涌澎湃的情绪,宛若漫天浪潮席卷着往常平面如镜的心湖。 这到底是什么呢? 尉迟璟暗了眸光,试图从读过的各类书籍中得到答复,可是无论什么都解释不了。 此时的尉迟璟尚且不明白,人世间有种最高境界的情感——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