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 一早,尉迟璟等人便坐车出宫前往相国寺。 紫金山,相国寺。 在曲径通幽处,是禅房花木深。 道路两旁,几棵参天古树挺立着,羊肠小道间,阴凉舒爽袭人。 参木深绿,花香肆意飘扬。 寺内,是大金打造的几座高大的慈眉善目的佛像。 莲花宝座之上,金身佛像,以某个轻微的角度向下倾斜,和蔼微笑着俯视前来朝拜的芸芸众生。 相国寺正门香火缭绕,来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钟声悠远,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有穿着不俗的夫人携带着子女来到金身佛像下的几名大师面前询问。 “大师,请问无满大师今儿可在寺中?” 无满大师,相国寺的活招牌,引得无数大晋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据说能看到所谓的前世今生、恩怨情恨以及官运寿命。 …… 后院禅房内的一间,一位瘦高瘦高的和尚带着斗笠拿着一根长长的佛杖走了出来,迎接大晋之主。 佛杖之上还串着一个个金色的圆环,在风中微微摇曳,发出轻微声响。 “阿弥陀佛,陛下。” 和尚身披黄色袈裟,神情沉静,像是已和寂静的天地融为一体。 天子一袭豆红锦袍,翘唇一笑,遗世独立。 “看不出来你倒是活得好好的,无满。” 左手吐出的腕骨上被一圈圈佛珠缠绕,剧烈的痛意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麻木,逐渐习以为常。 尉迟璟款款而来,伸手敲打了两下佛杖上的圆环,发出清脆的声响。 眼前的无满身子顿时一紧,死死盯着尉迟璟。 然而,天子淡然一笑。 “这是做什么?怕朕抢你的这个破棍子?” 无满唇角狠狠一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天子还不清楚他的来意,那样的情况下,天子都会猛然落掌,震得无满险些见不到第二日的金乌。 更别提,第二次见面的狼狈了。 之后次数多了,天子的下手也少了。 但天子一旦下手,那是绝对不留情面的。 尉迟璟扶手进入屋子里,随意给自己斟了碗茶,呷了一小口,发现还能入嘴,这才又吃了两口。 倒是比先前的茶好一些。 “老头,朕还是那个问题,这个珠子,何时能取下?” 尉迟璟不信鬼神这一说。 奈何无满这个老头给他戴上的这个珠子,他是用尽了无数种法子也没能取下。 当真是…… 一抬眸,无满便见到了天子眸底一片阴翳冷意,泛着一丝嗜血,隐隐有溢出的迹象。 这是又起了杀意。 无满脖颈间一片冷汗。 奈何袈裟穿得好,这才没露出来。 “陛下,老衲说过了。” 尉迟璟轻笑出声: “等,等一个什么人?呵,此人是男是女,是畜生还是妖精你也没告诉朕。” 无满:“……待此人出现时,他自然有能力为陛下取下禁念珠。” 至于此人何时出现,那便是天意了。 好些年前,他进入宫中,见到了年幼的天子,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样。 猩红眼眸一片怨恨与暴虐。 这也是他无满来到宫中的缘由。 为了压制天子心中的嗜血暴虐,他这才略施小计,让这禁念珠戴到了天子手腕上。 一旦此人出现,届时天子自然会明白。 “难不成朕要让天下人都给朕试试能不能摘下这玩意?” 无满又是单手竖立胸前:“阿弥陀佛。” “陛下放心,能与不能您心中明白的。” “当此人为您摘下禁念珠时,也算是还您一世轻松,绵延十年寿命。” 又是这种话,尉迟璟都听倦了。 他起身来到角落的木匣子里取出三根香,亦如往常般绕到一片的耳房内借火,然后插到供奉着佛像的香盒中。 举手投足间尽是随意与懒散,没有半点尊重。 无满没说什么。 途经无满身边时,尉迟璟忽然扯嘴一笑。 “朕就等一年,一年再摘不下来,朕便铲了相国寺,再屠了相国寺内的僧人,乃至大晋内所有僧人。” “做成人彘,以供百姓欣赏。” “叫他们看看哄骗朕是什么下场。” 无满狂冒冷汗,眼睁睁感受着天子的脚步渐行渐远,这才软了身子,努力握住手中的佛杖。 苦笑不已。 佛祖啊,老衲快坚持不住了。 恐怕一年后就要亲自去见您了。 上了香之后,左手手腕上如烙铁般的剧痛这才缓缓消失,马车内,天子垂眸摩挲着禁念珠,不言不语。 什么天降异象,什么注定的帝王。 都是放他娘狗屁的玩意。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 如若自己什么都不争,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落在自己的身上,还‘注定的帝王’,荒谬至极。 “孙永福,三公主在宫中无一玩伴,念及三公主亲近孟府太太,特请孟府太太带着其女进宫陪伴三公主。” 门帘外,是孙永福坐在驾车之人边上。 听见尉迟璟低沉微哑的声线后,努力扶正自己被风刮得要飞的帽子。 “诶,老奴遵旨。” 得了,又要见陆姑娘。 还如此光明正大。 也不怕被有心人猜忌吗?? 好吧,陛下确实不怕。 主要是陆姑娘排斥。 唉。 啧,若是又遇上了怀阳公主,只怕怀阳公主几下就能看出陛下与陆姑娘的关系不同寻常了吧。 说起来,陛下听闻了陆姑娘在外的名声后,好似一点儿也不在意。 也是,陛下不是个看名声的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陆姑娘。 孙永福思来想去,最终挪了挪自己胖胖圆圆的身子,直至后背贴近门帘,放大了嗓音问道: “陛下,昨日初一,您未歇在凤仪宫,今日初二,您看?” 不等尉迟璟开口,孙永福赶紧接上话: “今日乃七月初二,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皇后娘娘一直念着陛下。这句话孙永福没说出口。 本以为这样的言辞会换来天子为所不多的仁慈,奈何上天从不眷顾不被放在心中的人。 “朕有要务在忙,皇后理应理解。” “至于生辰,你派内务府的人送上一份礼。” 话落,懒倦的声线骤断,天子不再出声。 孙永福暗叹不已。 陛下,真是越发的冷心冷情了。 去年还会陪皇后娘娘用个膳。 奈何皇后娘娘不得帝心。 但孙永福又弯了弯眉眼。 不要紧,反正有陆姑娘在,只要陆姑娘能让陛下欢喜便足矣。 这才是最重要的。 陆姑娘要进宫了,想来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孙永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