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山,地宫。 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石室的开门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段寒衣走进室内,看向躺在床上的楼非夜。 他双眸紧闭,面上冷汗涔涔,额角青筋崩起,嘴唇乌紫,衬着苍白的脸色,显得病态又诡艳。 冷汗早已打湿鬓发和衣衫,剧痛侵袭之下,手中紧攥的被单已被扯破,因为用力过大,指尖渗出斑斑血迹。 段寒衣仔细观察着他的情况,同时一边执笔唰唰在纸上记录。 那日段寒衣答应了楼非夜的请求后,待他伤势痊愈,就开始试药。 至于为何选在地宫,一来此处是段寒衣常居之所,各种草药毒物都齐全,二来这里最为隐秘,少有人踏足,选做楼非夜试药之所再合适不过。 …… 地宫外是一片翠绿幽静的竹林,林中湖泊旁矗立着两栋精巧的竹屋。 屋旁生长着一棵茂盛的紫藤树,葳蕤繁茂的枝蔓覆盖了整栋屋宇,开满了紫色的花穗,仿佛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色海洋。 风一吹,花瓣纷纷洒落,紫色花海如浪花翻涌。 沐泽过来时,看见钟离珏站在屋廊下,正望着对面的紫藤出神。 钟离珏一身白衣,身形瘦削,几缕发丝垂在苍白清癯的脸侧,看起来病弱而憔悴。 沐泽走到他跟前,道: “钟离兄怎么在外面站着,这里风大,小心身体。” 钟离珏低低咳嗽,摇了摇头:“无碍。” 体内的毒能不能解他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原本他打算在最后的时日中,陪着楼非夜度过,只是徒弟仍旧不愿放弃。 而他听段寒衣说,需要几种罕见的药材,所以他已经随着段寒衣一道替自己寻药去了。 钟离珏自己虽不抱太多希望,但也不愿见夜儿难过,这才同意和沐泽来此。 只是与夜儿这一分别,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若苍天有眼,他能解得了毒,或者能再多活一些时日,就还有见到夜儿的机会。 可如果不能,那或许他连夜儿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思及此,钟离珏深深的叹气,思念如藤蔓在内心盘根错节,难以抑制。 沐泽道:“钟离兄即便是为了你的徒弟着想,不辜负他一番辛苦,也要保重好身体,况且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或许你这毒将来能够解开呢?” 说到楼非夜,沐泽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尤其如今又面对着被蒙在鼓里的钟离珏。 钟离珏只以为他的徒弟是为他寻药去了。 殊不知,楼非夜却是在不远处的地宫之中,为他试药。 当沐泽知道自己的师兄打算用楼非夜试药之时,沐泽是极力反对的。 可架不住楼非夜再三请求,又见他一心想救钟离珏,便只得答应替他隐瞒他师父。 钟离珏待在这竹林屋舍之中医治,纵然楼非夜便在地宫里,但他是没有办法进去的,因此自然也不知晓。 沐泽之前去看了一次楼非夜试药后的反应,他没有师弟那么强大的心境,实在感到不忍,因此就很少去了。 “夜儿……”钟离珏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目光里透出惆怅和牵挂,又感到歉疚,“他伤势才刚好,就又四处奔波为我寻药,说起来我这个师父当真是不很不称职,总是让夜儿操心。” 他也有些担心夜儿会在途中遇见司予。 自从夜儿受伤后,司予果真就没有再出现过了,如今更不知道他在何处。 不过好在有段寒衣在夜儿身边,即使真的碰到司予,双方发生了什么矛盾,夜儿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钟离珏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不在,司予就不会把夜儿怎么样的。 也正因为司予嫉恨夜儿对他重视的态度,才引得司予对夜儿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所以钟离珏也常常在想,如果没有他存在,夜儿或许就不会这么的艰难。 钟离珏同意和沐泽到幽冥山,他想着即使真的无法医治,到时候夜儿也不必亲眼见到自己死去。 再者就是,他不在夜儿身边,如果司予又去找他了,就能少引起司予的嫉恨,从而做出偏激的事。 钟离珏收起纷繁的思绪,抬眸问道: “我想给夜儿写封信,可否劳烦沐兄你派人替我给他送去?” “这当然没问题。”沐泽不假思索应下,引着他到二楼的书房里。 “书桌上笔墨纸砚皆有,钟离兄请便。” 书房正中央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画,画中紫藤葳蕤,花簇重叠。 紫藤架下有五人,一对年长的夫妻喝茶,右侧两名男子下棋,还有一个小女孩在旁边玩耍,画面和谐温馨。 这幅画中,最吸引人的或许就是下棋的那对男子了,他们指棋相视而笑,眉眼间流淌着温柔情谊,那红衣白发的男子一只手扯着对面人的衣袖,仿佛在请求对方让自己一子。 钟离珏已知晓沐泽和段寒衣他们的来历,于是他看着画上的人,不自觉问道: “那两位前辈……是不是曾经的玄冥教主和他师父?” 沐泽也抬头看去,笑应:“没错。师祖他们从前也时常会在幽冥山住,就在对面那栋竹屋里。现在这栋竹屋,是我师父自幼居住的。” 萧云梦的武功,皆是慕风衍和段无洛所教,因此也是她的师父。 所以沐泽自然也是称呼他们二人为师祖。 慕风衍二人常居的竹屋,在他们去世后,萧云梦就不再让任何人踏足,里面的设施保持原样,从前她在世时,还会定时进去打扫。 现如今除了负责打扫那里的仆人外,也没有人进去过。 眼前这幅画是师祖慕风衍的丹青,画了师父他们一家人,师父很是喜欢,就亲自裱好挂在了书房里。 钟离珏也知道玄冥教主与其伴侣的故事。 听说他们二人是师徒,却结成了夫夫,无论放在何时,都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之事。 不管后人如何评价,钟离珏对此却是羡慕的。 这世上,喜欢的人恰好喜欢自己,又最终能走到一起,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钟离珏压下酸涩怅然的心绪,走到书桌边研磨铺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