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不知何时遮盖了圆月,夜色幽暗深沉。 榕树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颤抖,橘红的光芒也明灭不定。 司予即使受了伤,但和钟离珏交手时,动作迅捷依旧。 他身法诡谲,手里的软剑仿佛神出鬼没的阴狠毒蛇,招招凌厉且致命。 段寒衣见状,赞道:“好剑法。” 虽然司予中了自己的幽冥神掌,可依照如今的情况看,钟离珏也不是他的对手。 司予这个剑法不仅狠辣,且无任何多余的招式,是历经过无数凶险致命的实战才能淬炼而成。 但从没有人知道,司予的剑法全是照着剑谱自己练的。 司予曾经那个名义上的师父相里溪,痴迷剑道,因此谷中收藏有许多剑谱。 无论正道邪道,各门各派的剑法基本都有。 司予住在山谷里时,除了研究毒物医药外,就是翻看剑谱练剑。 他年幼时,木槐序只教过他内功。 其余拳脚招式一概不教。 因此当年他阴差阳错,吸走了相里溪的内力,拥有了几十年的深厚内功,却不会什么武功招式。 而相里溪收藏的那些剑谱,却正好能弥补招式上的欠缺。 幽居山谷的这些年里,司予每次学会一本剑谱,就用药人跟自己对招。 他手中的药人分为两种。 一种专门用来试药,一种用来当他习武的陪练。 陪他练武的药人,都是他专门挑选的江湖人士。 他们个个身怀武艺,其中亦不乏武林高手。 那些药人被他炼制成了没有任何知觉的活尸,他们在司予的命令下,皆发了狠的进攻,出招凶猛,不会有半丝犹豫迟疑。 起初和药人交手,司予总会伤痕累累,甚至险些丧命。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司予对待自己更狠。 有的人拼命勤奋的练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武林高手,名扬天下。 有的人则是为求活命,亦或是报仇雪恨。 但司予似乎并不完全属于这其中任何一种。 他用这么残酷的方式练剑,更多的是享受那种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危险。 比起活着,他更向往死亡。 这片鲜艳茂盛的彼岸花海里,洒落了无数司予的鲜血,也深埋了许多药人的残肢遗骸。 就是在这样一场场凶险疯狂的实战中,司予慢慢剔除掉所学的剑法里,对杀人无用的招式,淬炼出森然独特而诡谲阴狠的剑法。 这也是楼非夜在失忆后,首次见到施展出武功的司予。 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柔乖软,体贴无害的司予。 今夜的司予,犹如是撕下了面具的怪物,露出阴冷狠辣,疯狂肃杀的真实模样。 就像他手里的剑一样。 看似柔软纤薄。 实际上却是冰冷锐利,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 不知道为什么,楼非夜竟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一时间零碎而陌生的画面冲破迷雾,涌入他的脑中,刺激得他脆弱的脑神经阵阵刺痛。 楼非夜捂住发疼的脑袋,望向花海里混战的几个人,神色茫然而痛苦。 眼看钟离珏处境越发凶险,段寒衣暗暗摇头,闪身前去相助,随着他出手,局势也开始倒转。 萧容与则干脆抱着双臂,袖手旁观。 那名神秘男子武功深不可测,若是自己再加入,那岂不是欺压了司予? 萧容与跟司予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怨,今夜来此也是看在小九的份上,只要确保钟离珏师徒俩死不了就行。 至于受伤与否,不在萧容与的考虑范围内。 “呯!”雄浑寒凛的掌风扫中司予,雪白的身影被击飞,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狼狈摔入花丛中。 他脸色煞白,挣扎着艰难爬起身,跌坐在地上,嘴里呕出一大口鲜血,滴落染红衣襟,仿佛开出的艳丽曼珠沙华。 钟离珏杀气腾腾的剑光紧随而至,闪电般袭向他。 司予已再无力闪躲,他木然抬起黝黑得几乎空洞的眼眸,觉得或许就如此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今晚自己注定没有能力留住楼非夜。 而他以后如果知道了自己对他做的一切,那什么都完了。 这一场他亲手缔造出来的美梦,已是摇摇欲坠。 司予绝望又不甘的闭上眼。 “噗嗤!” 耳边传来利剑穿透血肉的声音。 可身上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 “夜儿!!!”钟离珏惊恐嘶哑的喊声震裂心神。 司予浑身猛烈一颤,悚然睁开眼,昏暗的夜色里,楼非夜近在咫尺的面容惨白如纸,神色中透着茫然与痛恨,鲜血从紧抿的唇角里溢出。 他被楼非夜抱在怀中,钟离珏手里的长剑刺穿肩胛骨,鲜血很快染湿肩膀,司予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暖热的湿意。 司予呆呆地看着楼非夜,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掐住,无法呼吸,说不出话。 楼非夜几乎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连在场另外两个人都来不及阻拦。 沾血的长剑从楼非夜肩上抽出,仓皇掉落。 楼非夜额头布满冷汗,身体因疼痛而轻晃了晃。 钟离珏双手颤抖地扶住楼非夜,眼中充满了惊慌。 “夜儿……夜儿,对不起,我……你为什么要冲过来护他?!” 这声嘶力竭的质问,有痛苦,有恐慌,更有自责。 “大概……因为我爱他……”他喃喃的道。 不知是在回答钟离珏,还是对自己发出疑问。 楼非夜垂眸注视着怀里茫然无措的司予,像是在看着某个即将走到尽头的梦境。 他转过头,望向满眼伤痛的钟离珏。 “别杀他……”楼非夜声音沙哑虚弱,嘴唇张合几次,那声记忆里模糊零碎的师父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比起身上剑伤的剧痛,楼非夜此刻最为煎熬痛苦的,是他挣扎在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旋涡里的心。 他只能遵循本能。 本能的冲过来保护司予,本能地恳求钟离珏手下留情。 以及,对钟离珏本能的生出愧疚。 天上乌云渐散,月亮从云雾里露出苍白的面容。 钟离珏从来都没有办法拒绝楼非夜的任何请求。 他闭上眼,压下翻涌而出的泪意。 钟离珏:“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