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下床,将挂在横梁上的一截金链解下来,抬手扯了扯手里的链子,示意楼非夜跟他走。 楼非夜看着手腕上的镣铐,压下翻涌而上的情绪,跟在他身后。 从房间里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翠的绿意。 悬空的高度和茂密的树丫让楼非夜猛然发觉,他们居然是在树上。 准确的说,这座精舍,是建造在一棵独木成林的巨大榕树之上。 这或许是楼非夜见过最为高大茂盛的榕树,也不知究竟生长了几百年。 此时正值晌午,太阳当空,春光明媚。 绚丽的阳光自树隙漏下来,洒落金光点点。 远处是重叠起伏的山峦,近处是雾霭笼罩的山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两侧山峰中间的裂缝,便是药王谷所在。 这棵巨大的榕树,无数粗壮的气根扎入地面,仿佛连接成了一片树林。 树下,像地毯般铺了一层鲜艳的血色。 那定睛一看,是一大片的曼珠沙华,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彼岸花。 料峭的初春,并非是此花盛开的时节,可那些曼珠沙华却不知如何种植的,竟开得正艳。 浅浅的雾霭飘散笼罩在林间,如梦似幻。 那些花仿佛滚滚流淌的血海,妖冶凄艳得有些渗人。 这里的景色幽雅秀丽,可又透着诡谲的凄清感。 沿着木梯来到榕树底下,穿过血红的花海,进入一条在山壁开凿的隧道中。 行至隧道尽头,司予伸手按动石壁某处的机关,眼前一道石门轰隆隆开启。 隐约的呼嚎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司予迈步走入内,被手腕上的铁链拽着,楼非夜不得不继续跟在他身后。 石门后别有洞天,横向纵向排列着一间间石室,有的空旷无人,有的关着人,时不时传出痛苦的叫喊声,恐怖压抑的气息弥漫在这方空间中。 楼非夜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宛如人体实验室般的场所,脸色凝重泛白,心底涌起阵阵寒意。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楼非夜对此场景接受不能。 见楼非夜站在原地不动,司予眉梢微挑:“害怕了?” 头顶的石壁里镶嵌了一颗颗夜明珠,明亮的光芒洒满每一个角落。 司予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他拽着手里的链子,闲庭信步地带楼非夜走过一间间石室。 那姿态,仿佛在参观什么展览品一般。 司予的出现,顿时引起了一阵惊恐的骚动。 “杀了我……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不要再让我试药了……我受不了了!” 其中一间石室里被关着的人,突然挣扎着扑到栅栏前,嘶哑着嗓音朝司予哀嚎恳求。 他皮肤蜡黄骨瘦如柴,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充斥着疯癫混乱的痛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张人皮裹着骨头,十分之可怖。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痛苦哀求,有怨毒咒骂,更有畏惧蜷缩在角落和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人。 楼非夜甚至不忍细看。 他脑袋嗡嗡刺痛,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闻得楼非夜胃部痉挛想吐。 “这些药人……你都拿他们来做什么?” 司予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金链,闻言笑了声:“药人还能用来做什么?自然是拿来打发时间的。” 楼非夜心中被寒意浸透,仿佛从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怔怔地盯着他。 夜明珠的光辉洒落在司予身上,照得他乌发如墨,白衣似雪,眉眼精致,衣衫上绣的曼殊沙华为这素白添上了一抹朱红艳色。 他如今才真正明白,司予这张美丽绝伦的皮囊下,裹着一颗极其冷漠残酷的心。 人命在他手中,不过是随意践踏的玩物罢了。 楼非夜声音嘶哑:“他们都是跟你毫无仇怨的无辜人,你……” “他们可都是自愿的。”司予轻轻抬眸,笑意冷讽,“怎么,你受不了了?觉得我太残忍?阿夜啊……一生顺遂幸福的你,又如何会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像他们那样的处境,才是活着的常态。” 他脸上笑意越发妖冶,连轻柔的嗓音都带上了笑声。 “你以为我这一身毒血是怎么来的?当年阿娘怀着我的时候,为了将我打掉,她甚至不惜服毒。最后被我父亲救了回来,而我这个孽种也命大没死,还顺利生产了下来。” “我阿娘服下的是没有解药的奇毒,就算暂时没死,也活不了几年。因为我身上也带着同样毒素,我父亲便拿我来试药,直到找出解毒的办法。” 他那个凉薄的父亲,除了这一身的毒血与痛苦外,留给他的大概便是医术和武功了。 楼非夜怔住,他伸出手覆住司予盈满笑的双眼。 “不要笑了。” 这艳丽妖冶如彼岸花的笑,看得他心口疼到难以呼吸。 司予沉默了下来,静默如同忽然被抽掉灵魂的木偶。 唯有掌下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以及他越发灼烫的肌肤。 他还在发着烧。 楼非夜深吸口气,伸手将他打横抱起,垂眸道:“我们先出去吧。” 司予没有应声,他脸庞贴着楼非夜的臂弯,神色冷漠而疲惫。 他抱着司予转身往回走,手脚上锁着的金色链子叮叮当当的响,厚重的石门落下,封住里头一切压抑哀嚎。 从隧道里出来,站在明媚的春阳下,楼非夜心头的阴霾才散去几分。 他们返回到原先的房间中,楼非夜将他放到床上,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一对好看的剑眉紧紧皱起。 “你的烧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医治。谷中还有其他会医术的人吗?有的话叫过来给你看看?” 司予睁开眼望着他,因为高烧的缘故,眼尾晕着一抹红。 他冷嗤:“你这么紧张,怕我死了钟离珏会没人救?” “……”楼非夜深吸口气,努力控制脾气,“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小孩最是任性恶劣,总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故意让旁人心焦难安?” 司予脸色苍白,阖目低笑:“那这个小孩可真是幸福,因为有人在乎他,他才能如此任性。不像我贱命一条,作践自己也不过是给别人徒增笑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