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别庄笼罩在沉寂压抑的气氛中。 迎着凄寒的月光,楼非夜坐在台阶上,抱着酒坛往嘴里灌酒。 他胸前的衣襟被酒液染湿了一片,面颊晕红,眼神空茫迷离,却驱不散眼底的愁郁。 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强硬夺走他手中的酒。 “别再喝了。”玉腰奴眉头深锁。 楼非夜摇晃地站起身,抓住他拿酒坛的手,嗓音低哑含混。 “把酒给我……” “你都喝了多少了!就算你把自己灌醉,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月光下,楼非夜醉态的眸光变得幽暗空洞,颓然坐了下来。 玉腰奴把酒坛放到一边,亦在他身旁坐下。 从第一次见到楼非夜那天起,他给玉腰奴的印象便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生了一张过于俊美的脸,就像华丽的宝剑,充满侵略性地划破人心。可偏生他又带着温和沉稳的气质,一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眼却干净明亮,矛盾而迷人。 让人即便觉得危险,也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可一旦接触了楼非夜后,便发现他不是危险易伤人的利剑,而是清晨冉冉升起的朝阳。 朝气蓬勃,暖热适中。 世间万物,无不向往。 他本该一直如此飞扬不羁的。 可如今他脸庞蒙上了一层晦暗沉郁,迎着月光,眼中的光亮也破碎幽微。 玉腰奴心中酸涩闷痛,他问道:“你如今可后悔选择司予了?” “我不知道。”沉默半晌,楼非夜自嘲一笑,夜里寒凉的气温冻得他浑身僵冷,“我想让司予放下心里的怨恨,可到现在我才明白,这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死结,根本解不开。” 玉腰奴抿唇,拎起身边的酒坛灌了一口。 冰冷苦涩的酒液滑入喉咙,麻木了心底的难受。 “他从一开始就骗你,欺骗我们所有人。非夜……如果他真的爱你,为何还会不顾你的痛苦,肆意伤害你在乎的人呢?” “别说了……”楼非夜疲惫阖眼,低哑道,“我现在只想替师父找到解毒之法。” 想起钟离珏的情况,玉腰奴心中亦黯然惆怅。 这段时日,他们都只光顾着查找非夜的下落,加上钟离珏又隐瞒得太好,竟无人察觉他中了毒。 玉腰奴深深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 “当今江湖中,听说药王谷里的鬼手邪医医术高超,或许……” 楼非夜闻言微怔,眼底掠过一抹亮光。 玉腰奴话没说完,又猛地摇头。 传闻鬼手邪医个性怪异狠毒,前去求他医治的,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有去无回……玉腰奴不希望楼非夜真去找他。 鬼手邪医给人治病的规则,最喜欢一命换一命。 有时候是别人的命,有时候是自己的命。 楼非夜眼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你说得对,鬼手邪医或许能救师父。” 如果师父只是中醉荷衣的毒,那么司予那儿应该有解药,可现在他体内两种毒已融合成了新的剧毒,醉荷衣解药已然无用。 况且以司予偏执的性格,知道自己想救师父,十有八九又打算限制他自由,如此反而会耽误他去药王谷的时间。 司予虽也会医术,但不知和鬼手邪医比如何,更何况他一心想除掉师父,让他见到师父才更危险。 思来想去,唯有去找鬼手邪医稳妥些。 玉腰奴急声道:“你可知他救人的规矩?找他必要付出代价!要是他让你拿自己的命换取给你师父解毒的机会……” 楼非夜听罢,反而露出了笑,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总比去杀别人来得好。” 玉腰奴眼眶通红,气恨道:“那你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你师父如何能接受!” 楼非夜抬眸看向他:“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死。” 他话刚说完,目光忽然定在玉腰奴身后,神色怔愣一瞬后急忙站起身。 “师父?”楼非夜紧张地冲到立在不远处屋廊下的人跟前,“你怎么从屋里出来了?夜里风寒,你身子会受不住的。” 钟离珏脸色在晦暗的夜色里,显得苍白,他定定看着楼非夜,语气冷淡严肃。 “你想去找鬼手邪医替我解毒?” 楼非夜顿了顿:“……师父你都听见了?” “我不同意你去。” “可是……” “你想牺牲谁来让他救我?别人的命也是命!”钟离珏厉声打断他的话,“就算你真请得动他,我也绝不让他救治。” 楼非夜眼睫轻颤,怔然不语,酒意似乎发酵了伤感,令他心情越发沉重。 钟离珏看到他这样子,心中亦疼惜不忍,他握住楼非夜冰冷的手,低声道: “夜儿,生死有命,我一直都教导你切不可为己私利而害了别人。如果牺牲的那个人是你……于我而言,更是痛不欲生的惩罚。” 说到后半句话,他温润的声嗓禁不住微微颤抖。 楼非夜眼中盈泪,哑声道:“可让我看着师父你等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又何尝不是痛苦的煎熬呢?” “我想要师父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钟离珏又何尝舍得离开他,只要一想到楼非夜,他便变得贪生怕死了。 但当初以毒攻毒的方法,是他自己要求的。 至少钟离珏想在死之前,再回来见自己的徒儿一面。 “马上就要过年了。”钟离珏的声音在夜风里,有种飘渺的柔和,“夜儿,我们先过了年再说好吗?你不要太担心,我起码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楼非夜回握着师父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暂且默契地不再提中毒之事,楼非夜每日陪钟离珏读书下棋,亦或者一起在院子里练剑,就如以前在苍岚岛上的日子一般。 只是诸多沉郁痛苦压在心间,白日里在钟离珏面前楼非夜并未显露分毫,夜晚却都失眠到天明。 平淡温馨的日子如流水淌过,楼非夜并没有忘记自己回来前,捎人送去给司予的信。 他在信中向司予承诺会回去找他,但如今因为师父的事,莫说再去找他,连想起他心中都像绊倒了硫酸似的难受。 明日便是除夕,城中集市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街边摊贩卖着各种各样的年货,到处都洋溢着节日喜庆的气息。 楼非夜师徒俩并肩穿行在热闹的街道上,二人出色的外貌,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钟离珏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摆放的那些憨态可掬,精致漂亮的娃娃摆件上。 “小九想必会喜欢这些。”钟离珏笑着拿起一个娃娃摆件。 楼非夜道:“那就买一对回去给他,等他回来看到肯定会很开心的。” 摊主说道:“两位客官,这些都娃娃摆件都是白石灰做的,需要自己涂抹颜料上色,你们可以挑选喜欢的,旁边有提供颜料,客官你们想涂成什么颜色的都可以,自行发挥。” 楼非夜掏出钱递给摊主,“我们要两个。” “这倒有趣。”钟离珏笑了笑,挑选出两个娃娃,给了楼非夜一个,“夜儿也来一起涂吧。” “好啊。” 远处街角,阴影处,悄无声息地立着一抹白影。 一双幽冷漆黑的眼睛,盯着并排坐在摊位前的两个人,冬日清澈如琉璃的阳光洒照在他们身上,朦胧出柔和的光晕。 司予在那里站立了许久,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阴暗肃杀,仿佛蛰伏于深渊的幽灵,平静的表象下翻滚着猩红扭曲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