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不见缠绵之意,倒是惊讶之情更多,秦鉴回头,满脸不解:“怎么了?” “这是什么?”何姒来到秦鉴身边,蹲下身子,指尖拂过地面。 “这是……”秦鉴也盯着何姒的指尖,一些细小的颗粒正从她指间滑落。 “沙子?”何姒先是怀疑的语气,随后声音变得坚定,“这是沙子!” 秦鉴看了看何姒指尖拂过的那一处,正是他刚刚站过的地方,他当然知道这沙子从何而来,可何姒却不知道,面部表情变得凝重,开始仔细回忆刚刚左眼看到的那一切,里面是否有沙尘的痕迹——莫非他们是在沙场交换的信物? “这沙子是怎么回事……刚刚的幻象我并没有注意到是否有沙子,难道这次事件与你的过去有关?” “不是。”秦鉴摇了摇头。 不明真相的何姒看着如此笃定的秦鉴,心中更加不安:“为什么。” “这是我带进来的沙子。” “你?” “我刚刚从大漠来。” “你从大漠来?”何姒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渐渐回过味来,“你去大漠了?我幻觉中的沙子,你找到出处了?” “还不能确定……” “还不能确定?”何姒的音调越来越高,显然是完全缕清事情的脉络了,“不知秦老师刚刚是从哪里过来的?” “这么见外做什么,”何姒这一声秦老师叫的秦鉴头皮发麻,他自知理亏,轻轻搂住何姒的肩膀讨饶,“事发突然,昨夜你走后范宇就来了,也说不清楚情况,只说邓主任有个朋友要帮忙,我到了地方才发现是沙漠,这不立刻来找你了吗。” 秦鉴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何姒也找不出错漏,只能问道:“沙漠中发生什么事了?” 秦鉴略一思索,知道多瞒无意,就将和范宇一起前往库木塔格沙漠,遇到君九姿,初闻沙泉村,遇见沙泉村村民以及泉水干涸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何姒。 何姒听着眼睛越来越亮,也忘记了秦鉴瞒她这档子事,听到最后跃跃欲试地问道:“所以你现在正在前往沙泉村的路上?” “是啊,范宇他们这会儿估计要到了。” “那我……”何姒本想说那我一起去吧,可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印城木塔的数字化传承,只好强迫自己摇了摇头,“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嗯。”看出何姒的挣扎,秦鉴眼中掩不去笑意,许诺道,“你先安心搞学术吧,若晚上没有安排,我来接你,一同去看看。” “没有安排!”何姒立刻回答,生怕慢了一秒秦鉴就会反悔。 “李教授没有安排晚会?” “没有!”何姒说完意识到秦鉴在逗她,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哈哈,知道啦。”宠溺的声音还停留在屋内,人已经一身轻松坐到越野车上了。 此刻的沙漠上,平地见了头,往前又是一处沙窝,两辆并肩驰骋的越野车缓缓停了下来。君九姿看了眼右上方的反光镜,心里一个咯噔,再次看了一眼,吓得方向盘都歪了方向。 “哎,出什么事了!”范宇被这颠簸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出言询问道。 “是到了吧。”老朝奉的声音平静如常,传到两人耳边,范宇心中一定,君九姿却是又惊又疑,她干脆一脚刹车停下来,郑重地转身朝后座看去。 范宇双手抱在胸前吊儿郎当龇牙咧嘴,老朝奉则靠着椅背仙风道骨从容不迫,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两个人。君九姿又揉了揉眼睛,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没能从后视镜里找到老朝奉的身影,反而看到了一个不似真人的年轻男子。 “咚咚咚。”车外传来了敲窗户的声音,李冲已经停好车子来到几人车旁了。 “下吧,还愣着做什么。”范宇说着,率先推开车门跃下车,君九姿也不再纠结自己刚刚的失误,再次看了一眼老朝奉,下车来到沙窝边。 坳地外依旧是连绵起伏的沙丘,而坳地里,一座村庄突兀地铺陈开来。村庄规模不大,房屋低矮,一排排一间间码的很整齐。房前屋后,点点绿意被黄色的沙漠环绕,弱小,却也倔强,如坚韧无畏的生命,镶嵌在无尽的死亡之海中。 面对眼前的风景,君九姿已经坦然,秦鉴一贯风平浪静,可范宇却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你们说的沙泉在哪?” “在村后。” 李冲破天荒态度还不错地主动回答,范宇一抬眉毛,点了点头,说道:“要不先去泉边看看?” 李冲对他们的态度已经缓解了许多,可这事他做不了主,剩下几位村民都耷拉着脸,赵叔站在人群中,众星拱月,却不说话。 “麻烦赵叔了,虽然知道不合规矩,可现在情况紧急,总要了解现状才能做决定。”君九姿说着,神情诚恳。 “到了泉边,不准东张西望,不准乱摸乱碰,不准做对神泉不敬之事。” 虽然不准东张西望这个要求很不合理,但听着赵叔松了口,范宇也不再折腾,连连应了下来:“好好好,那是肯定的。” 赵叔又扫了一眼浑身不正经的范宇,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瓮声瓮气地说道:“那走吧。” 赵叔话音刚落,就和几个村民一起沿着沙坡滑了下去。君九姿习惯了这种沙漠出行方式,毫不顾忌形象,顺着坡道一路向下,范宇紧随其后,老朝奉再怎么仙风道骨也抵不过这大自然的伟力,只能一屁股坐在沙坡上,脚一蹬,心情沮丧地在漫天沙土中一往无前。 风沙毫不留情地往口鼻里钻,不知为何,老朝奉又想起做口脂那日,被何姒吹得灰头土脸的那个时刻,郁闷突然就散的无隐无踪了——晚上接何姒过来的时候也带她来滑一趟,他想着,同几人一起到了坡地。 到了此刻,才算真的看清这个村庄的样貌,一排排低矮的土屋整齐地排列在还算平整的泥地上,墙壁应该是用黄沙和黏土混合而成的,门板则是木质的,布满了岁月侵袭的痕迹。 每间简陋的土屋前都有村民在贫瘠的沙土中开垦出的小片绿洲,种植着各种对水分要求不高的农作物,屋角还有枯木围成的篱笆,里面养殖着鸡鸭等常见家禽,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走近了细瞧,门板上贴着对联,窗户上贴着窗花,虽然色泽在风沙中褪去了几分,不过依旧喜气洋洋,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此时已近午饭时刻,原本村落里不该见到什么人,是家家户户炊烟四起之时,可或许是听闻了神泉有变的消息,村民都围坐在村子中间的搭出的一个大棚子下,神情严肃,窃窃私语,只有几个孩子在棚下绕着大人们追逐打闹,欢笑阵阵。 见到赵叔回来,围坐的村民全都起身一拥而上,似乎想询问情况,随后发现了君九姿三人,又都噤了声,用警惕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了解了,神泉干涸了,照祖例只能祭祖,这几位代表也同意了我们的提议,但是……”赵叔说着,话锋一转,“大家也都知道,我们村志上就只有过一次祭祖的记录,太久远了,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谁来做,都没有写清楚,我们只能试试……” “那怎么办?” “没有水可怎么行?” “得让他们负责到底!” 赵叔还没说完,底下的窃窃私语之声越来越大,人群神色焦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连在棚下玩闹的孩子都感到了压力,停止了跑动,安静地回到自己家人身边。 “先静一静,静一静,先听赵叔说完。”李冲冲人群喊道,顺势举起了手,一步跨到棚中一个隆起的土包上,勉强压住了人群的骚动。 可赵叔还没来得及继续,从不远处走来一人,还没到棚下就先发了难:“祭祖?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吗?” “你算什么东西!”李冲原本情绪稳定,可一见来人就冒了火,跳下土包,捋着袖子就往那人身边走,作势要打。他身边几人又是拉又是拦,最后还是赵叔高喊了一声“冲子”,随后剧烈咳嗽了几声,才算把他稳住。 而随着棚下的混乱,那个人也走近了许多,范宇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和自己一样显然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一件印花带帽卫衣,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还带着一顶明星同款渔夫帽,款式时新,干干净净,穿着打扮与淳朴的村人极不相同,但范宇直觉他是村里人,因为那久经日晒的肤色、轻车熟路的脚步和看向李冲的眼神。 范宇朝君九姿略一抬下巴,君九姿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也未见过这个人,范宇见状紧闭双唇,打定主意绝不出声,君九姿见村民注意力暂时被转移,也松了一口气,老朝奉从来懒得开口,三人得以置身事外,全当看戏。 赵叔咳完,终于接上了话:“小朱啊,你也不住在村上了,这事与你本就无关,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祖一定要祭,为的是神泉、沙泉村、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还有我们留在村里的人。” “祖上留下来的基业,你是说这些破房子吗?”被喊作小朱的男子冷笑一声,指着风沙中略显破旧的村屋说道,“赵叔,你看看这村子,生活条件差成这样,为什么还要留着大家在这吃苦。” “朱斌,你别欺人太甚,觉得苦,你滚不就好了,谁留你在这吃苦了?” 眼看李冲又要暴走,赵叔连忙拦了他一下,话却是对着另一人说的:“小朱,冲子话冲,理却不错,村里从来没有强留谁下来,你觉得苦,走便是了,为何偏要插手我们村里的事?” “我是为你们好……” “够了,”赵叔摇了摇手,打断了朱斌的话,“我们大家都是看在老村长的面子上才同你说这么多,你的父亲,爷爷,爷爷的父亲……所有的长辈都生在这长在这死在这埋在这,这里是说丢就能丢的地方吗?你出去读了几年书,回来就什么都看不惯了,我只当那是你见了大世面,有了本事,你要出去闯,出去过快活日子,你爸不同意,不是我们这些村民的错。何况现在你爸也死了,再没人拦着你,也拦不住你,你走便是。但人不能忘本,不能忘了根!我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决计是要埋在这片沙地里的,我们拦不住你,你也拦不住我,就当我们这些老顽固认死理,你若还认我们这些长辈,就先安静,让我们把话说完。” 赵叔一番话言辞恳切,恩威并施,任谁都免不了想上一想,可那被叫做朱斌的男人却油盐不进,还是不肯闭嘴,又说道:“赵叔,我只问一句,如果祭祖不成怎么办?”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啊!”李冲真的怒了,拦住他的几人也故意放了水,被他挣出来,朝着朱斌冲过去。 “要不大家听我一句,”君九姿站了出来,拦在李冲和朱斌之间,“祭祖是肯定要祭的,神泉的事我们一定负责到底,但是正如赵叔所说,关于祭祖的资料年代久远,很多东西尚不可考,就怕耽误了时间,所以有些事情得先行安排。” 君九姿说着,故意看了一眼赵叔,见他没有反驳之意,才继续道:“这件事我们来之前已经和赵叔商量过,妇女儿童转移到县城,在水源恢复之前,就住在我们提供的旅馆里,其余男人里你们自行商量,留下几个能主事的带我们了解一下村里的习俗,特别是关于祭祖的细节,其余的也先去旅馆,留下来的人由我们负责饮水问题,直到问题解决,如何?” 君九姿说完,赵叔立刻帮她提了提那番话的权威性,补充道:“我觉得这个方案也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对策了,大家有没有问题。” 村民自然又是一番交头接耳,随后讨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人群又恢复了安静,没有人提出异议,连一直在提反对意见的朱斌都破天荒没有开口,神情中甚至有一丝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