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题?”范宇的表情像吃了只苍蝇般吞吐不得,他想了想又换做威胁的口吻道,“何姒,你同我说真话,你别忘了,我们已经是战友了。” 何姒摊手,她是真不知道,过了结界后,她和秦鉴混的就不是同一个副本了。她那边看着确实像武斗,但老朝奉那谁知道呢。 不过她还是在范宇殷切的注视下一脸纯良地回道:“我觉得是真的,秦老先生何必骗你,该不会是期待你的女装效果吧。” 此言一出,连姜淮都被噎了一下。 “数学题!”范宇继续重复着,还是摇摇头说道,“秦叔,你自己听听,这也太荒谬了,你何时学会撒谎了?” “是啊,我何时学会撒谎了?”老朝奉不慌不忙,负手而立。 范宇脸色由青转红,执着地追问:“那你说说,闯关的时候他问了什么?” “数学概率问题,题目很长,你确定要听吗?” 范宇的脸色又由红转青,不过这次他放弃了挣扎,认命地拿起了新娘大红的嫁衣,一边用尽全力往身上套,一边叹着气:“人心不古,世道浇漓,一世英名,晚节不保,哎。你说我这文采,怎么就不是考诗词歌赋呢?” 何姒看着垂头丧气的范宇还能继续胡诌,觉得好玩,忍不住说道:“天生你才必有用,范哥,有机会的。” 范宇眼睛一亮,心情开朗许多,夸道:“诶,小何最近有长进啊,也知情识趣起来了。” 倒是秦鉴脸色一黑,心想果然不能再让何姒和范宇多接触了。 几句话的功夫,范宇已经把大红喜服穿上了身。 也多亏古时候的嫁衣长裙曳地,大袖翩翩,范宇一米九的个子竟然真就装了进去,只是肩膀处鼓鼓囊囊,本该遮住三寸金莲的长裙只够到了小腿肚,层层叠叠的裙摆配上一双浸湿了水的踢不烂,再无精致美感。嫁衣的对襟艰难合在一起,手套是断然带不上了,范宇干脆把它们缠在小臂上做武器。 虽然乍看不伦不类,但再细看时,一件嫁衣,愣是被范宇穿出了沙场秋点兵的英雄气概。 “怎么样,小何妹妹?”范宇依旧器宇轩昂,骄傲地抬了抬半边眉毛。 “范处的可塑性还是挺高的。”老朝奉上前一步,“不过还缺了点东西。” “啊,我知道了,”范宇拿起了桌上的凤冠,随手往头上一按,“凤冠霞帔,我的凤冠还没戴好。” “凤冠也遮不住你的脸,还是用这个吧。”话音刚落,一块红布从木桌上凭空跃起,直直呼到范宇脸上,遮住了他极其正派的浓眉大眼。 “咳咳,太灰啦。”范宇一边咳嗽一边扑棱着双手。 “这下确实好多了。”何姒见状,忍不住朝老朝奉弯了弯嘴角。 “姜淮小兄弟呀,我都这样了,你准备得如何了?” “哎,我,我马上好。”姜淮看着一截粗木桩似的范宇,也不敢笑,迅速把新郎的大红喜服穿上。他本就唇红齿白,年少俊逸,要不也不会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娱乐圈新人里一骑绝尘。此刻穿着那件仿佛为他量身定做的喜服,连何姒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我好了。”他打扮完,小步走到范宇身边,也不知该该不该扶住视线被遮住的新娘。 “那便走吧。”范宇却不需他担心,急匆匆地往结界里冲。 “等等!” 这一次,范宇是被姜淮叫住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们自己说说,这是今晚第几次等等了?还能不能完事了?”范宇有些抓狂地挠挠自己的脑袋,手指却被头冠挡住了,整个人更加暴躁起来。 “我主要想问问,所谓数学概率问题,到底是哪方面,和我想象中的是否一样,毕竟等会我也得答个题。” “怎么你想象中还有很多概率问题吗?也对哦,这是你的梦境……”范宇嘟囔着,又生气起来,“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做个梦还让人解方程?” “我……我是西大数学系毕业的。” 言毕,连老朝奉看向姜淮的眼光里都多了一份敬畏,范宇直接掀起了红盖头,一脸不可思议。 “高材生啊……怎么走上了这条……呃,”范宇整理了下语句说道,“这么纯粹的专业,怎么去了那么复杂的娱乐圈。” “因为挺赚钱的。”姜淮一脸羞赧,说话的语气却理所当然。 范宇则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数学系的,税能算的清楚吧。” 姜淮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同行之间太多这种投机取巧,他也不想多说,索性催促道:“范哥不是说要速战速决吗,我们走吧。” “等等。”这一次,竟然是范宇自己叫停了行动。 姜淮以为他和税务问题杠上了,谁知道范宇竟然摇摇头,看向了老朝奉。 “不对啊秦叔,你的数学应该还停留在古早阶段吧?” 老朝奉不语,范宇怀疑更甚:“你该不会真的是贪图我的女色吧!” “进入结界后我看到了三个房间,三扇紧闭的门。有个声音告诉我,其中一扇门后坐着何小姐,其余的则是何小姐的零部件,那个声音要求我选一扇门。” “三门问题?”姜淮急切的声音打破了老朝奉的陈述。 “三分之一啊,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有个专有名词?”范宇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不伦不类的大红嫁衣说道,“又被骗了,这题我也会啊。” “不是这样的,这题还有后半部分,”姜淮看到老朝奉对他点了点头才说道,“声音会让秦老先生先选一扇门,但是他不会打开这扇门,而是打开另外两扇门中的一扇,露出……呃,露出何小姐的零部件。” “应该是残肢的幻象吧。”何姒听着别扭,补充道。 “对对对,然后那个声音就会问秦老先生该不该换门,也就是说,换一扇门会不会增加门后何小姐出现的概率。” “当然不换啦,天王老子来了都是三分之一!”范宇答得笃定。 “那何小姐可就真的变成零部件了。” “应该……应该换门?”范宇一脸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原理!” “因为那个声音能且只能打开有残肢幻象的门,所以就帮我们排除了一些可能性,比如秦老先生第一次选的是幻象一,那声音就只能选幻象二……” “打住!”范宇一脸头疼的样子,“这个问题很有名?” “蒙提霍尔悖论是一个非常经典且具有很强迷惑性的概率问题,出名的原因就是他违背直觉,但其实仔细思考一下都能解决。” 都能解决?! 范宇再次感到自己被侮辱了,这次他不给其余三人说出“等等”的机会,气呼呼地转身,直接消失在了结界里。 “那我也去了。”得知要面对的问题类型后,姜淮轻松了许多,步履轻盈,几乎是面带笑意地走进了那片未知。 “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何姒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像是感叹又像是陈述。 “坐一会吧,得要会功夫呢。”老朝奉指了指木桌前的椅子。 何姒回头,看到身后的老朝奉还是一副敛容屏气老成持重的样子,就提不起气,打趣的话自然是不敢说的,满腹疑问也不知从何处下手,突然有些期待起那个穿着喜服的小郎君来。 “阿姒是想我了吧。” 再回首,身后人已经是刚刚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秦鉴了。 何姒一抿嘴,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阿姒觉得呢?” 其实这个问题,那天在宿舍楼下就该问了,只是她一直开不了口。而到了此刻,何姒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老朝奉也好,小郎君也罢,都是秦鉴一人。她只缺最后一个证实——来自本人的点头罢了。 “你自然是秦鉴,只是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你,哪个又是我的幻象。” “阿姒希望哪个是真的我。” 何姒低头想要掩盖泛起红晕的面色,但立刻又抬起头来,她想要彻底解决这个变幻不定的幻象,于是鼓起勇气,眼神清明地看着眼前似正似邪的小郎君说:“现在这个。” 声音如蚊蚁,可秦鉴还是听到了。他垂眸,却遮不住眼中的笑意。 “那便是现在这个。” “可范宇他们?” “这个世界上本就到处是人人视而不见之物。”小郎君说着老朝奉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此刻听来却毫不违和。 何姒立刻接受了这番说辞,问起下一步计划:“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既然这个是真身,便在此时叫我秦鉴,平时叫我老朝奉或者老先生吧。” 何姒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处不过几日,互相之间却已十分了解,各自心中清明。特别是何姒,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主,一场本该极致拉扯的对话消弭于无形,两人皆是点到即止,互相逃开凝视的目光。 突如其来的安静一层一层将何姒覆盖。 岩水还在滴落,顺着钟乳石蜿蜒,在深深浅浅的水塘中泛起一圈圈涟漪。何姒仿佛听到了一朵睡莲盛开的声音,花瓣在水汽中温柔地爆裂,倒也结束得恰到好处。 何姒想到,在自己的睡梦中也好,不久前侵入的那次镜域也好,她都没能认真地观赏过这个溶洞。如今闲来无事,秦鉴的呼吸又在身旁,她干脆安心地欣赏起这处怪石错落、陡峭鬼魅的洞穴来。 不似她曾参观过的那些景区溶洞,每根钟乳石都有彩灯照着,千姿百态的石柱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映衬下显得光彩夺目。这里唯有两盏摇摇欲坠的大红灯笼挂在简陋的喜屋前,使得那些因地下水长期溶蚀而形成的孔洞和石柱泛着影影绰绰地红光,更加幽暗昏惑,也使得秦鉴修长的身影更加神秘梦幻。 “你数学果然不好。”半晌,何姒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此话怎讲?”秦鉴虽然恢复了年轻的样子,讲起话来却还有老朝奉老气横秋的习惯。 “我在门后面等了你好久。” “呵。”秦鉴沉默了一下,才意识到何姒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数学确实不好,这一关,也不是算出来的。” “那是?” “他既问我这个问题,自然就不该是人人都能想到的答案,所以就得换门。” “这么简单?那你不是应该一早就到我房间了吗?” “当然不是,这是第一层谋划,”秦鉴一挑眉,“但凡有些小聪明的人都能料到,出题人自然也该料到。” “所以还是不变?” “非也,这是第二层谋划,防的是自作聪明之人。” “那……还是变?” “人之思虑总有极限,层层叠叠反反复复,思虑不周、定力不够之人在此就会失了方向。” “所以不变?” “思虑过甚亦是缺点,为人切不可算计太多,最终导致举棋不定、作茧自缚、顿足不前。所谓大智若愚,思及此我又回到了第一层。” 何姒听得急了,出言问道:“那到底变还是不变?” “哎,所以说最难揣度是人心,总之让阿姒久等了。” 明明是在自我检讨,可秦鉴脸上却露出委屈的神色,那般高高在上的人,一贯清冷的眼眸里显出小狗般湿漉漉的神采,何姒差点把持不住,连忙别开脸,含糊地说道:“所以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阿姒终究还是怪我了。” “我没有,所谓术业有专攻,你的文史功底可是所有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何姒不敢看做戏做得正上瘾的秦鉴,目光闪烁,突然注意到了包围他们的石壁,又想起了刚刚在古堡庭院里才提起过的小石头。 范宇说完这个名字后,姜淮好像也问了,可却被秦鉴扯开了话题。何姒不知道秦鉴是单纯想加快探索节奏,还是避开姜淮,抑或就是不能说不想说。所以她即便心中好奇,却也忍住了并不开口。 “你看那块钟乳石,”秦鉴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往何姒左前方的岩壁顶端一块倒悬的钟乳石一指,问道,“像不像一头小狮子。” “诶?嗯。”何姒没想到秦鉴竟然主动提起了石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小石头便是一头小狮子。” “他是狮子?” “呵呵,”秦鉴看着何姒瞪大的眼睛,觉得很有趣,轻笑了两声,又吐了两个字,“狻猊。” “龙生九子的那个狻猊?”何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龙生九子,排行第五,形似狮子——这怎么可能? “你的文史功底也不差嘛。” 自己刚刚说来安慰人的话又被现学现用套到自己身上,何姒一时语迟。 “不过古建筑学要研究的东西确实很多。”秦鉴也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补充道。 何姒又想到了最初酒店那日,她在老朝奉房间门口见到的石狮子,憨态可掬、玲珑有致。离开时还见它伸了个懒腰,眨着眼睛对自己笑了笑——当时她以为是幻象,如今看来,自己却是在那一刻就看出小石头的本体了。 也是在那一天,她就见到了秦鉴的真实样貌——那个将一壶茶煮得自在风流,意趣横生的俊逸男子。 如此说来,那一天她所经历的便不是幻象,那么那个舔过她耳畔,湿润、黏腻而又缓慢的触感来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