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一条商船,扯着帆,顺着鸥江缓缓驶来。远处码头上,“楚绣街”几个大字遥遥在望。港湾里,货船、客船、渔船交织在一起,如繁星密布,挤挤挨挨,几乎不留一丝缝隙。高高扬起的风帆如同一片片彩云,衬着瓦蓝瓦蓝的天,构成精致的水上画卷。 脸色黧黑的船家对几个外乡船客道:“楚绣街码头到了,您几位是在这里上岸吗?” 船客皆着齐整的绸缎衣服,看上去颇为体面。其中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显见是身份最高的一位。他问:“船家,这楚绣街上,哪家铺子最大,谈生意一般找谁?”说话间带着明显的京城口音。 船家常在码头上来来往往,大面上的事情门儿清:“最大的铺子当然是水绣坊,听说这楚绣街就是水绣坊东家带头建起来的,以前叫大夹街,后来绣坊铺子都集中到这条街上,官府才给改名叫楚绣街!谈生意嘛,你找豆爷就行!” “豆爷是谁?”外乡客对这个名字来了兴趣。 船家带着一丝莫名的自豪说:“在楚地做刺绣生意的,谁能不知道豆爷?他是水绣坊大掌柜,统管水绣坊全国的生意!” 老者搭手张望,远处正对着江面的,是一幢极气派的三层楼阁,招牌上的“水绣坊”三个鎏金大字和波光粼粼的江水交相辉映,几乎晃花了老眼。 “听你一直提起水绣坊东家,莫非就是那名满天下的水大家?”老者问。 “正是!”船家的口气愈发自豪,“水大家可是我们江夏的福星。五年前,她向知府季大人提议在大夹街建码头,建楚绣街,这才有了我们许多人的生计。你们上岸看看,这方圆几里人来人往,是府城最繁华的地界了,谁能想到,这里以前是流浪汉聚集的地方呢?” 老者闻言爽朗大笑:“我与水大家是老相识了,竟不知道她在家乡有这番作为!” 外乡客在码头里排队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得以上岸。无需他人引路,直奔那幢三层楼阁而去。 进到里面,只见店面轩敞明亮,密密麻麻陈列着各式精致绣品。老者一见绣品眼睛就直了,径直奔向正当中的一副龙凤屏风,惊叹道:“极品,真乃极品!” “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采用最顶级的楚绣工艺,由鄙店首席工艺家幽兰君亲手绣制。”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走上前来,脸上一对铜铃般的眼睛虎虎有生气。 老者见这男子气度不凡,出言相问:“阁下可是这里的大掌柜?” “正是,鄙姓窦,听老先生口音,似乎是从京城而来?”窦建之打量着老者不是一般人,恭谨答道。 老者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豆爷!” 旁边的随从上前介绍老者:“这位是钱老,是京城绣业商会的前任肆长,也曾是宫中绣花局的首席绣工。” 窦建之恍然大悟:“原是钱老,我听东家提起过。不知您老专程来了江夏,有失远迎!” 钱老不在意地摆摆手。他自几年前在龙袍案中听水清桦提起楚绣,就对这个闻所未闻的绣种产生了巨大兴趣。两年后,京城芙蓉园开始经营楚绣作品,他去观摩过,为楚绣瑰丽奇异的想象力所震撼。可惜京城楚绣一直未成主流,直到最近,他听说江夏建了条楚绣街,最顶尖的技艺都在这里,一生爱绣成痴的他不顾年事已高,迫不及待地乘船南下。 “豆爷,我能不能见见这位幽兰君,与她切磋一二?”钱老问。 窦建之自是一口答应,将宋蕙心请了出来。五年磨砺,令蕙心完全褪去了当年做丫头时的卑弱,她步伐沉稳,眼神坚毅,周身隐隐流动着宗师之气。 钱老见着如此出色的后辈,欣喜之余又暗暗惊心。听闻幽兰君是水大家的嫡传弟子,弟子已如宝剑出鞘般锋利,多年未见的水大家又该是何等情状? 此时,水清桦正穿着家常衣服,在水绣坊后面的院子里做事。这几年,她并没有跟随夫君在任上,为了水绣坊的生意,她与窦建之一起跑遍大江南北,最近他们利用“代理制”章程,刚刚在蜀地谈妥一笔合作。 季家已经不住在江夏了,季子轩三年知府任期一满,就因政绩出色被直调入京,进了吏部。以他的能力,加上皇帝的宠信,未来入阁几乎是板上钉钉。 季子墨在京城有许多名头,既是治水能臣,又是书画大家,还是着名的发明家。炭笔、连环画、油性颜料、透视图,各种新奇玩意都是从他手中诞生,逐渐风靡全国。如今季子墨简直是潮流风向标,无数人对他模仿跟风,暗送秋波的姑娘少妇更是连绵不绝。季子墨避之不及,索性也开启出公差模式,反正工部最不缺的就是营造工程。 是以这些年,夫妻二人一直聚少离多。不过最近,一家人都汇聚在江夏,因为季菲要成婚了。 季菲今年十七,以稚龄之身,担任水绣坊在江南的话事人已有几年,起初一直依靠沈家的绣坊铺货,现在已经独立在江南建了三家水绣坊了。 水家女子成婚都晚,季水夫妇二人并不把打算早早把女儿嫁出去,耐不住女儿自己太有主意。 “爹,娘,我打算招婿入赘,继承三房产业,你们觉得如何?”一日季菲对他们说。 季子墨与水清桦在震惊中面面相觑,季子墨脸色很差,水清桦还算冷静:“入赘的男子,有几个好的?” “阿骁啊!”季菲的口气理所当然,“我和阿骁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一同开店,一同在江南打拼。他为人踏实善良,家中人口简单,入赘最合适不过。” 女儿有本事,早早独立,做父母的既骄傲又欣慰。但太有本事,连婚事都轮不到父母插嘴,就要品味下既辛酸又失落的感觉了。 夫妇二人单独见了阿骁一次。当年在街市上卖灯笼的小少年早已长成器宇轩昂的青年。到底是采药人的后代,他身形高大,肩宽腿长,行动矫健,水清桦暗暗点头。 阿骁恭敬地递上一个木盒:“这是我准备的礼物,请大人与夫人笑纳。” 水清桦接过这份聘礼,不,嫁妆,不,甭管是什么吧,打开一看,两朵纯净洁白,略有些失去水分的花朵静静躺在木盒里。 水清桦双眼圆睁,虽是第一次见,但她知道这是什么:天山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