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先生脸上现出讽刺的笑容:“我这好外甥的竞争对手,为了打击他,拿虞家做筏子。当今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想与勋贵集团撕破脸,眼睁睁由着虞家败落。这也罢了,可那么多无辜的虞家门生受到牵连,他们也不护上一护。你当那些落难千金哪里来的?都是门生故旧的夫人小姐,她们有的被夫家休弃,有的卖身为奴,有的甚至堕入风尘。我能救回来的只有那么几个,还有更多的,谁知道流落何方?” 玉先生一贯平静温文的脸上,少见地流露出愤怒和悲怆。 水明桦默了一默:“我二妹的徒弟开了一家绣艺学堂,专门收留被夫家抛弃,孤苦无依的女子,教她们手艺,帮她们谋生。也许,我们可以效仿她,把这样的女子学堂开遍各地,那些流落在外的女子,说不得就能找到栖身之所。” 玉先生的眼中满是激赏:“水大娘子,这想法很好。你和你二妹,都是了不起的女子。” “我们水家的女子,个个都了不起。”水明桦接过话,满脸认真。 玉先生绷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董雅静被立为太子妃之后,门庭若市,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她临盆在即,婉拒了绝大部分访客,唯独宣水清桦入府相见,这一举动不由令人重新掂量起了这个五品工部郎中夫人。 见面之后,二人谈起季子墨拒绝出任太子少詹事的事情,水清桦脸上流露出几丝歉意。董雅静没有亲兄弟,季子墨作为师兄,算是半个娘家人,若做了太子的左右手,对董雅静会是很大的支持。 董雅静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师兄为人棱角分明,赤胆忠心。他在外做实事也好,若真能遏制水患,那是名留青史、利国利民的大功,我也脸上有光。” 水清桦暗暗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季子墨的拒绝会惹恼太子,就像之前激怒棣华郡主一样,有雅静的表态,总算可以放心。 说到棣华郡主,董雅静道:“你还不知道吧,棣华郡主被陛下赐了白绫,还是太后不忍,出面力保,才被送入皇家寺庙修行,这辈子大概出不来了。” 水清桦惊愕不已:“怎会如此严重?” 原来,陛下未费太多周折便将“龙袍案”查得水落石出,如许多人所料,此案为镇远侯勾结棣华郡主所为,意在给三皇子扣个谋逆的罪名,推大皇子上位成为皇储。之后镇远侯便可操纵大皇子,名正言顺地掌控朝纲。 至于棣华郡主,原本与储位之争无涉,只是她心中对太后母子满怀怨愤,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于是心甘情愿做了镇远侯手中的利器。据说,她在宗人府受审时,依旧毫不收敛,大声叫嚷她的父亲,即前朝太子乃死于先帝之手,而她本应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这番言论令皇帝怒不可遏,当即便要赐下白绫。还好太后念及在膝下养育多年,这才留她一命。 水清桦听完个中曲折,不禁忆起初见时那位温柔雍容的李夫人。长叹一声:“棣华郡主,当真不是个聪明人。既无智慧,又不善良,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怨不得别人。” 得知水清桦马上就要启程去江南,董雅静旧话重提:“等你们从江南回来,我肚子里这个也会走路说话了,正好让薇儿进来做伴,我保证待薇儿如同己出。” 水清桦勉强保持着笑容,她真心舍不得送女儿进宫,可那女儿亲口应承过娘娘,真愁人。 水清桦把京城生意上的人手安排好,芙蓉园自有叶锦城坐镇,绣校就全部交托给陈锦岚。 镇远侯垮台之后,勋贵们被狠狠清算。世上永远不缺落井下石之人,赵家从前飞扬跋扈时,结下不少仇家,这下,本已失势的他们又被联手整治了一通。赵家老爷彻底变成了庶民,赵骏在喝花酒时,因与人争抢一个花娘,被几个公子哥打成猪头扔在门外的阴沟里,第二天才被人捞起来,只见他血污和黑泥裹满全身,早已死得透透的了。 陈锦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郁结一扫而光,眉宇间依稀重现当年的活泼娇俏。龙袍案之后,她把剪刀藏在怀中跑回陈家大闹,狠狠扇了她哥两耳光,把她娘气得当即晕厥。她爹放言要去官府告她忤逆,她回击道:“要告便告,我会把你们卖女求荣的真面目在公堂上抖落出来!祖母若知道你们这样对待她心爱的孙女,自也会去官府告你忤逆!就让外人好好看看陈家三代的笑话!” 她爹气结,道要与她恩断义绝,她昂然道:“从你把我卖掉那天起,我们不就恩断义绝了吗?” 说完,她揣起剪刀,不紧不慢地走出陈府,心中畅快至极。 现在,赵骏也死掉了,锦岚感觉自己仿若新生。“师父,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绣校打理好。水大娘子说了,要和我一起办校,等你们回来时,说不得我们已经把绣校开到沧州了。” 水清桦自然放心。她决定带上小葫芦,几个月来,小葫芦在刺绣上表现出非凡的领悟力,其天资之高令她心惊。面对这样一块浑金璞玉,水清桦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自己一个不尽心,糟蹋了这块良材。她有预感,小葫芦未来成就很可能会超过自己。 安排停当之时,芙蓉园中派人传话,沈馨想要见她一面。 沈馨这段时日闭门谢客,水清桦也不敢打扰她辑录绣谱,是以二人已经有一阵子未见了。这下猛一见面,水清桦大惊:“沈姐姐,你怎变成这副模样?” 沈馨消瘦了许多,脸色雪白,身体薄得像纸一样,仿佛吹口气就能飞了。 沈馨温和一笑:“自从小产之后,身子就每况愈下。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水妹妹,我怕是好不了了,叶落归根,我想和你们一道回江南,可方便?”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生死大事,水清桦简直不敢相信。“这不可能,沈姐姐,你一定弄错了!” 水清桦当即叫人去请大夫,沈馨阻止了她。“是真的,水妹妹,大夫已经看过了,我是长期郁气难解,伤了肝脏。” 水清桦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余晖呢?他怎么说?” 沈馨平静道:“他不关心,他只会找我要钱。在我心里,也早已与他没有关系了。” 水清桦含泪答应了沈馨同去江南的请求。她一口气跑进绣校,直奔阿骁面前:“阿骁!你父亲能找人去采天山雪莲吗,多少钱我都出!” 阿骁瞪大眼睛,惊异地看着她。 她后退一步,双手捂住了脸。雪莲丹不是包治百病的仙丹,她又怎能为了一丝飘渺的希望,让采药人送命呢? 她转过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哑声说道:“罢了,当我没有说过。” -------------(京城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