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桦承认,他开的三个条件都直击她内心的渴望:独立的铺面,急等要用的丝绸,楚绣技法。 看到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叶锦城不仅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后退了一步:“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立时决定,这样吧,你回去和王掌柜商量商量,我静候佳音。” 过了一会儿,见水清桦仍原地不动,叶锦城挑了挑眉:“水娘子还有事?” “你和郑婆婆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推我去郑家学习?你想物色一个有天赋的绣娘并不难。”水清桦执拗地看着叶锦城,她今天就是为了求个答案才来的,没达到目的她自然不走。 叶锦城知道他今天必须给个合理的解释。也罢,他是诚心想要合作,告诉她也是应该的。 “楚绣流传至今,已经有千年历史了。但因为战乱、灾害、技法繁复各种原因,很多高级技巧慢慢失传,否则楚绣阁也不至于被外来绣坊压了一头。”叶锦城收敛起脸上多余的表情,正色讲述起这段历史。 很多年前,有一个天资聪颖的江夏绣娘,在传统楚绣技法基础上,结合本地人审美偏好,创造了一套技法高超的针法,并在代代相传中逐渐丰富,她这一脉把这个绣种命名为“江绣”。江绣是楚绣的分支,是楚绣技艺的最高代表,但这许多年来江绣并没有传播开来,因为首创的那位绣娘,在传承上作了极其苛刻的规定。 她规定,江绣传人,第一必须是土生土长的江夏人。第二必须有超常的天分,能够在前代基础上创新提高。第三每代只能有一个传人。 种种规定,使得江绣传人极其难找,只传一人,更让江绣的传播变得几乎不可能。叶锦城感觉,这位初代绣娘根本就不在乎江绣传播与否,她只痴迷于绣艺本身,更希望把江绣变成独门绝学。 叶锦城手眼通天,几年前就探听到这一切,想办法认识了郑婆婆,也就是江绣最新一代的传人。可惜郑婆婆严守师门规矩,叶锦城送去的绣娘她都看不中,叶锦城能从她手里得到的也就是一些零星绣品,包括水清桦见到过的龙凤屏风。 叶锦城第一次在黄知府的寿宴上看到《奔马图》绣屏,就产生了兴趣,可惜这副绣品是对家丝忆坊卖出来的,他得不到太多信息。直到前不久的拍卖会,他又看到了绣画《望》,和《奔马图》如出一辙,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全新针法。这一次他很快打听到了绣者信息,并锁定了季家三郎的妻子,水清桦。 水清桦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守株待兔的猎人,自己从投帖子给楚绣阁那天起,就走进了他下的套。 他的楚绣阁经营乏力,急需新鲜血液补充,多年前就在谋划为自家引入江绣作品,郑婆婆年迈不能为他所用,他就打主意为郑婆婆找个传人。直到水清桦出现,土生土长的江夏人,能自创针法,有绝高天赋,完美契合郑婆婆的要求。他把水清桦送到郑婆婆处,然后观望,看水清桦是否能通过郑婆婆的考察。很幸运,她通过了,拿到了江绣绣谱,因此拥有了和他叶锦城合作的资格。 然后,他故意以空手套白狼的合作方式激怒水清桦,在水清桦表示无法接受的时候,他再后退一步,抛出三个有诱惑力的条件,动摇水清桦的心志。这三个条件也不是白给的,提供独立铺面,让水绣坊形式上从丝忆坊脱离出来,最大程度削弱丝忆坊在合作中的影响力,为自己增加砝码。 好一手步步为营,好一手以退为进!一环扣一环,使的尽是阳谋,令人无话可说。如果时间倒流,让她再次选择,她依然会走进郑婆婆的小院,一个绣者面对顶级绣艺,不可能抵挡得住诱惑。 水清桦擅长的只是刺绣而已,在生意场上只是个蒙童,面对这样的顶级狐狸,她深感无力招架。 叶锦城深邃的眼睛好似一眼看穿她的想法,认真地说道:“水娘子,我的确是诚心和你合作,虽然用了些小手段,但绝对无损你的利益。首先,你学会了一门绝学,在绣艺上更进一步。其次,和楚绣阁合作,水绣坊只会更上一层楼,别的不说,我在楚地各处皆有分号,售卖渠道通畅,你要知道,丝忆坊在鄂城是不错,但出了鄂城可就不灵了。我们三方合作,你的绣品近可覆盖楚地,远可销往江南,这是三方受益的好事啊!” 水清桦心里对自己说,此人狡猾,不可听信他的花言巧语!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魔音贯耳,全都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偏偏还让她觉得,是那么的有道理! 水清桦感觉叶锦城的眼神也充满了蛊惑,让她不由自主就去相信。她狠狠掐自己一把,强迫自己不看,不听,板着脸扔下一句:“我还是得和王掌柜商量。”便夺门而出。 叶锦城在她背后轻笑起来:“王掌柜可不在乎什么手段不手段,能赚到钱就行。他能压住我,你当他是吃素的?” 离开楚绣阁,水清桦走在街市上,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有一种悬浮感。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她只是要买一批丝绸,怎么就一步一步,变成要同时和鄂城两家最大的绣坊合作了?叶锦城描绘的前景,的确让她心生向往,但此人的行事手段和霸道作风,让她不能接受。她希望自己能有主动选择的权力,而不是被人下套,一路推着走。 自己还是太稚嫩了,和窦建之捆在一起恐怕都斗不过叶锦城一个手指头。她须得尽快成长起来。 水清桦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做生意要的是理智,而不是情绪。她向丝忆坊走去,打算听听王掌柜的意思。快走到的时候,只见一个器宇轩昂的身影正快步走出丝忆坊,再一闪,已经走远。水清桦认出那是沈东家,这个时间,他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