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接活

离开陈宅之前，陈锦岚叫住了水清桦，有话要说。 原来，前几日，玉泉寺的明一法师登门拜访过陈老夫人。自药师佛显灵一说传出去后，玉泉寺香火鼎盛，每天都有江夏府甚至邻近府县的信众，山长水远前来瞻仰。邻县一个家资颇丰的大善人，看后大赞这是天工开物，他是个孝子，愿出重金，提供所有原料，请一幅同样的菩萨绣像回家，为母亲祈福。 这样的善人还不止一个。明一法师就特地登门问陈老夫人，是否愿意接下这几单活，既能体现陈家的发心，也能改善一家老小的生活。陈老夫人一口拒绝，道是为寺庙供奉那是陈家对佛祖的虔诚，和金钱扯上关系岂不污了这片诚心？ 水清桦观察陈锦岚的脸色，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师父，您上次说过，我可以用针改善陈家的处境，我觉得这是个机会。”陈锦岚为难地垂下了头：“但是祖母的顾虑也有道理，陈家如果沦落到靠女眷针黹养家糊口，传出去……” 话刚出口，陈锦岚猛地想起，师父正要开绣坊卖绣品，一下子刹住了话头。 水清桦并没有生气。锦岚的话，和季老太太上次责骂她时如出一辙。士农工商，工和商都在底层，她无法改变这种阶层划分，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经历过在金钱上左支右绌的窘境，在她眼里，让自己和家人吃饱穿暖，过好日子，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锦岚，你有没有想过，看病行医，其实也是一种售卖？只不过售卖的是自己的医术。读书人，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个货字，不也是在售卖自己的学识和为官之能吗？那么我们售卖自己的绣艺，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水清桦没打算立即说服陈锦岚，只是表明自己的观点。毕竟是师徒，不求事事一条心，但要有互相理解和尊重。 锦岚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家里以祖父是太医为荣，结亲的也都是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工匠和商户是入不了他们的眼的。她想用绣艺为家里赚钱，却感觉阻力重重，最重要的是，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但师父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 窦建之默默站在一旁，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们在纠结什么，这单活，陈家不方便接，绣坊可以呀！” 几个女子齐刷刷看向他。 “我们是开绣坊的，做生意多正常！就让陈老夫人和明一法师说，单子由丝忆坊接下了，陈姑娘还是可以绣，但没人知道是陈家女眷，陈老夫人的顾虑就不存在了。”窦建之兴致勃勃，他正为秀桦的药费头痛，机会这就来了，跟着二姐就是好！ 陈锦岚眼睛亮了亮，是个办法。 水清桦也笑了：“你还真机灵，不过接单子的不是丝忆坊，而是水绣坊。” “水绣坊？”窦建之不明白。 “对，我们新绣坊的名字，我刚刚想的。你忘了，我有新绣坊的命名权。”水清桦笑说。 “水绣坊，好名字！” 生意的事，自有窦建之出面张罗；菩萨绣像，陈锦岚现在也可以胜任，只是绣得慢一点。水绣坊还未开张就有了生意，陈家也有了进项，皆大欢喜。 离开陈宅后，窦建之眼睛依然骨碌碌地转，在盘算什么。 “二姐，我总觉得发绣这个东西，有很多生意可以做。” 水清桦并没有他那么乐观。“发绣最难的不是技艺，而是原料。前朝发绣曾经兴盛，为何最后衰落，直至失传？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断长发是一种禁忌，你忘了上次绣药师佛，发丝都不够用？” “我说的就是原料。”窦建之激动得用手比划，“二姐你想啊，我们并不是完全不能剪发，小孩子满了周岁要剃胎发吧？夫妻成婚，要剪下头发结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如果把这些剪下来的头发做成绣品珍藏呢？你想想，你是愿意把两团乱发塞在一个香囊里，还是愿意让人把头发绣成同心结，装裱起来？” 水清桦的眼睛也亮了：“是个好主意，窦大管事，我找你真是找对了。” 窦建之干劲十足地找王掌柜去商量生意。新绣坊的选址装饰已经开始了，绣娘也在招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水清桦把心思重新放到第一批绣图上来。绣坊开张进度加快，她要用最快的时间选定绣图，教授好绣娘，并把绣图全部绣出来。 她自己画了快三十张，有花卉、山水、飞鸟。上次小宴之后，董雅静给她送了一批各式竹纹，陈锦岚送了一批楚地特有的中草药纹样，陈二夫人方氏出手不凡，按照上元、端阳、中元、重阳画了一批楚地民俗小品，水清桦爱不释手。就连玉桦，跟着她出去采风这么久，都大有长进，画了一批动物纹样，有虎纹、豹纹、犬纹、狸猫纹、兔子纹，这批纹样和传统楚绣中的动物纹不同，带着明显的玉桦风格，天真烂漫，有一种稚拙的童趣。 水清桦一张张看着，越看越欣喜，她让大家都参与进来是做对了，光她一个人，一定没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这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转身从箱笼里找出陈老夫人送她的那瓶雪莲丹，打开数了数，一共只有五粒，想来真的是一粒千金。她留下两粒，自己和秀桦一人一粒，剩下的重新封上，派人送给陈锦岚，另附上一张短笺，写着：“令祖母一片挚诚，不敢不收，两粒足矣。奉还三粒，以备令祖不时之需，祝早日得痊。” 希望那位善良的老人，能安然闯过这一关，这三粒雪莲丹，就算自己尽一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