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此事便暂且搁置吧。” 吕布似瞧出了张琪瑛俏脸神色下的情绪变化,大略也能够猜测出来一二所想。 故此他便不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转而拉扯回了正题,目光往东眺去,看向摩天岭地界远处群山,解释相询道—— “张姑娘,我如今心念所系,皆迫切急于赶路归往白水关隘前线。此行匆匆,至此尚有十余里地。只是姑娘你,如今可有去处?” 见到吕布主动问及,张琪瑛心思微凝,螓首有所垂颔,一时竟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她如今已然家破亲亡,除了归于恩师之处,在这世上,便再无旁寻依托。 只是张琪瑛内心深处,依旧还对此前,刺杀凤雏·庞统一事,怀有浓浓的亏欠悔疚之意。 如今为吕布所道明真相,她方才知晓自己乃为贾风所利用,冤枉错杀了旁人,而庞统对自己却毫无敌对防备之心,亦不为自己寻求辩解,反是更令她惭愧万分。 她心中自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枉纵身死,也断难赎此罪愆。 故而此行,张琪瑛只盼能够随吕布归得南郑一趟,并去往所设庞统灵堂棺柩之前,忏悔立誓、再行手刃贾风。 “吕公子,可否允我随你一道同往,再襄破敌?” 张琪瑛心中带着无法于此刻言说的歉疚,故而只得于吕布面前,踟躇摇头,似眉目游移片刻后,方重新凝神望向吕布,以此探问道。 “当然可以了。张姑娘既愿弃暗投明、入我康军阵营,待来日吕某回城禀明先生,定会命执笔官于西征功劳簿之上,记下姑娘此奇功!” 吕布闻听张琪瑛竟主动言及相随同往,内心不禁便升腾起莫名欢愉情绪来。 他当即咧嘴憨笑出口,这般恳切答复,并许诺于她。 诚然,吕布自是不知,对方实则并无投效国仕的想法,也不思立如何功劳;她只盼眼下,能够权且赎过此前罪愆,再独自默默隐去罢了。 此番收拾待毕,两人便是在此略作休整,补充干粮,重新去往江边盛满两袋清水,沿着摩天岭脚下山岩小径,一路东归而去。 两人此番行程,由于并未骑乘快马,故而赶路的速度并不算快。 是日夜,当天色转暗,吕布与张琪瑛也不过东出十余里地,及至山岭脚下的一片浅滩洼地边。 因着夜里赶路不甚明晰方位,加之来时太过匆匆未曾留下标记,故而吕布略作决议后,便选择了今晚在一方江畔碎石沙地边沿,权且搭帐歇息。 只是吕布身上所携行囊之中,布匹并不算多,亦只够搭上一顶容纳单人的简陋帐篷罢了。 因此两人相互推搡片刻,最终张琪瑛还是拗不过吕布的坚持,选择了妥协入住。 而吕布则唯有于帐外,选了水泽林边的一棵大树之下,躺靠休寐。 桥头与白水关之间,本相隔不过数十里地远,依照两人身法脚程,本也不需得耗费两日光景。 只不过吕布因着此前耗用真气过多,加之有动用了所学未及大成之禁招,因而导致丹田之中,内力空乏,此间亦无法长途施展轻功赶路。 至于张琪瑛,则同样有着难言之隐。 她在服用过贾风所给之毒药后,虽说第一时间将那药水逼出了体外,未尝允其流入脏腑之中,但伴随时间点滴流逝,精通医理如她,还是隐约觉察出了,来自脑海深处,意识开始出现些微偏差的异样。 这种感觉,仿佛是在某个刹那间,令她丧失了一瞬对于自我身体的掌控权。 即便每次所持续的时间,不过数个呼吸之短,她便会再度恢复神经顺畅,但那般莫名感受的频次,却又是仿佛在变得密集着。 夜色渐深,月明星稀,江畔凉风习习,拂掠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与蝉虫倏尔鸣叫之声,相为应和,倒也颇有几分助眠之效。 如今子丑时辰交汇,沙地树干边,吕布已然因着疲惫一日,陷入了深深熟睡中。 “看来贾风此毒,当真不简单。即便是我将绝大部分的毒素在第一时间,便倾吐出来,亦用内力封住周身数处大穴经脉,还是百密一疏了……” 在由吕布所搭的简陋帐篷之内,张琪瑛盘腿呈打坐姿势,双眸浅闭,心念游走间,感受试探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细微异样,仿若陷入沉浸状态。 “此毒水并非作用于身躯脏腑,而是——冲着侵蚀人体精神意识去的!” 张琪瑛开口呢喃之间,红唇轻蠕,这般蹙眉言及道,话语显得颇为低沉。 看来贾风对她也颇为知悉了解,通晓其医毒二理皆是精湛,便也下了一番功夫,想要以此来攻其薄弱之处。 诚如贾风所料,张琪瑛着实对于神经之毒,如何祛解,知之甚少。 此事她在两年多前,一次偶然治病救人的机缘下,曾道与过相随同行的贾风听闻,只没有想到,对方竟是有心记下,设伏针对至如今。 “瑛儿、瑛儿……” 在张琪瑛费神凝气,用以试探自身能否自如操控身躯每一处骨骼肌肉之际,于某一刹那,一道极为熟悉的中年男子那慈祥浅唤,却倏尔响起在她的脑海。 “爹!” 这般男子唤声,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但对张琪瑛而言,却是那般亲昵而又思念。 因为,这道声音,竟是与其父亲张鲁,毫无二致! 记忆之中,原本行将深埋的亲昵唤声,阵阵侵袭入脑海深处,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勾起了黄衣女子心神荡漾,内里情感涌动之间,喉间也不由得为之哽咽。 她呢喃着开口,骤然将明眸睁开,深邃双瞳之间,已然为晶莹所沁染。 纵然是在旬日里,张琪瑛向来情绪内敛,不露于生人之前,可此刻深夜寂寂,当她一人独处帐内之际,却也仍难掩对于亲人的眷念缅怀,流露出这般极其感性的一面。 “瑛儿,杀了他,杀了与你随行之人;是他害得为父枉死,他是你的仇人呐——” 这道声音倏然之间,竟是换了语气,一改方才的亲昵慈祥,转而变得分外冷冽起来。 而这来自“张鲁”言语之中所指的“他”,自然便唯有吕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