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地界,京都洛阳,宫城外围高墙之上。 亥时已过,眼下城内四围各处宫门,皆以关闭。天际之上流云淡薄,只有西方一轮明月高悬,将那皎白而又清寒的光华,倾洒而下。 宫廷正南门高阁城头,此刻负责守城的将军与士卒,皆已是躺倒在地,围成一圈瞌睡于巨大的圆形承重柱边。 而国仕一行人,俨然已是至得此处。 他们戌时一刻便已至得此地,利用中军暗卫在城垣之内的布局,早便已是于诸人送来的饭菜之中,投下了迷药,足够这批戍卫宫廷之督军卫队,不省人事至天亮了。 “看样子,他们已是迫不及待,明日当要直接行动了啊。” 城头之上中央站立的国仕,目光顺着前方中轴线上的车马大道,远眺开去。 但见此刻亦是人影寂寂,整条马路都以灭了灯笼烛火,自然显得颇为寥廓冷清。 “主公,以诩之见,当下不必过于理会城外那几位宵小。因为真正的执棋者,此刻亦藏躲于您身后、这深深宫闱之中呢。” 在国仕身旁一侧,贾诩将手中折扇微收,继而抿唇浅笑道。 “本相自是可以拿人,只不过倘或此番未能将其一网打尽,恐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呐。”国仕鼻尖细微发出一道冷哼,继而轻撇嘴角,略作解释道。 “太师以这般诗句相较,倒是颇为生动形象了。” 与此同时,那站立于国仕身旁另一侧的陈宫,此刻则是神色微讶,意有所赞般开口附言。 国仕自是知晓,他脱口而出的此诗句,乃后世唐人白居易所作,如今尚处汉末,旁人自是未曾听闻。 不过就待国仕即将要开口再行如何言语之际,他耳廓微动,闻听得两道熟悉的脚踏之声,沿着城楼阶梯缓缓上来,便是抿唇微笑,继而看向身侧两士道—— “喏,华先生,想来已是将人带来了,我等便听他说些什么吧。” 双眸为之神色凛然,国仕将双手负于身后腰臀之间,继而缓缓转身,循着踏上城楼之阶梯处,凝眉望去。 果不其然,片刻等待之后,当华歆当先走上得城楼之上来时,那跟立于其身后的一道年迈身影,亦是于淡薄月光映照之下,显露出了他那隐有几分熟悉的面庞。 贾诩当先瞧见此人,唇角轻撇之间,眉眼已然勾勒出一丝了然笑意。 很显然,他此前便是已对此人有所怀疑,如今旦见本人亲至,不过是终于验证了他内心的猜测而已。 只不过在贾诩身旁,国仕与陈宫二人,在辨认出这道年迈身影之模样时,面庞之上,神情却要显得有几分惊诧来。 “王司徒大人,您这……” 国仕眼皮微跳,努力想要暂且平复下内心翻涌的情绪,继而开口略微抽动嘴角,沉声看向眼前之人问及道。 “太师?您为何会在此?陛……” 眼前这名年迈老者,亦即是王允,在瞧见身前不远处,那站立于城头之上的这名年轻少年之际,眼中先是掠过一抹惊愕,继而在开口探询之间,终于这才恍惚想起了什么,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亦是戛然止息。 王允须眉微颤,俨然内里情绪略微有些激动。他微偏过头来,转而看向身侧华歆,当下便是朝其失声质问道:“华大人,你莫不是有意引我来此,当真戕害我也!” “哦?司徒大人这话,下官倒是听得有些糊涂了。吾等宫侍内臣之间,既有大事相商,如何是太师不可闻听的呢?” 华歆抚须桀然一笑,当先朝身前的国仕深作一揖,继而方才颇含深意般,转头看向王允,恭声反诘相问道。 “你——” 王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此刻的他还尚未曾从方才一番惊惧之中,缓过神来。他亦不曾做好,眼下如何应对之准备。 而别说是他了,就连国仕也未尝料想,今次由华歆所引来此地,本欲自宫廷之内、官宦之中所揪出的煽风之人,竟然会是王允。 难道说,那发生于演义之中的故事,最终还是要成真了么?而自己,竟然演变成为了书中的董卓? 念及此处,国仕内心便俨然觉得有几分、无奈怆然。 感情自己对待王允这般真挚尊重,最后却还是要被他所视为,霍乱朝纲之叛臣贼子么? “司徒大人,你等有何要事相商,不妨道予本相知晓,看本相是否能为您解惑。” 国仕努力压抑下内心的惶惶躁动之情绪,那俊逸面庞之上所流露而出的,依旧是一副丝毫不知晓发生何事的小白神情,看得一旁的陈宫与贾诩,都暗暗闭口抿唇。 心道太师您这也太会演无辜了罢,都这个时候了,难道对方还会看不出您的意图么? “呵呵,太师既然此刻身在宫墙之内,想来必然已知晓老朽之所谋了罢。又何必装腔作势、多此一问?” 王允神色微愠,苍老面庞之上,眼神略带不屑般,在瞥了国仕一眼之后,便将目光挪移开去,不再看他。 “司徒大人,小侄自问,在朝中对您等诸位老臣,皆举止有礼、不曾丝毫怠慢。可您为何会、参与到此次合谋害吾之案中来?” 国仕面带悲戚之色,言语仍旧颇为和煦般,隐含质问道。 “不必多言,老朽不会与你再多废话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王允此刻俨然一副行将就死般的毅然慷慨模样,不曾再意欲和国仕多做解释下去。 很显然,他知晓自己辩言能力不如国仕,再多说下去,则唯恐自己将内心所藏之隐秘诸事,不慎抖露出来,如此坑害了其余之人受此牵连,便断然非他作为。 “唉……” 国仕沉默片刻,就这样目光神色颇有几分复杂般,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年迈老者,许久之后,方才再行开口探问,一改话题皱眉轻叹道—— “司徒大人,您一心慷慨赴死,难道就、不在乎汝之义女、舍妹蝉儿之感受么?” 闻及国仕提到貂蝉,王允那方才始终毅然决然般的神情,这才有了些微的动容。他嘴唇微张,似有话语如鲠在喉,想要倾吐而出、却发现一时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