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件事,宁儿的注意力便从先前罗芃的话里转移了出去,她很是发了一会儿呆,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自觉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忽然道:“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实在是……比戏里唱的还离奇。” “你想,那个人,林姐姐心心念念了好多年。为了他,连父母之命都能违抗……可偏偏,今日竟然在相看时遇见了!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就发现那人竟是她未婚夫婿的大哥!” 宁儿叹道:“你说说,是不是天下间,也再找不到这样的巧事?” 楚寰见她绘声绘色,忍俊不禁道:“不错,实在是稀罕事。” 随着她的动作,他的目光移到了宁儿腰间所系那枚并蒂垂丝海棠玉佩上:“咦?没想到今日你戴了这个。” 楚寰微笑起来:“这倒真真是巧了。” 宁儿低头一看,这才想起先前之事,忙问:“这玉佩到底有什么蹊跷?先前睿王妃也盯着问了一句。” 楚寰笑道:“也难怪她盯着。这东西原是我二十及冠之年,睿王府献上来恭贺圣寿的寿礼。” 宁儿惊讶道:“啊,那怎么送到我那里去了?也没人告诉我一声,早上过来得匆忙,随手从玉奁里翻了这个出来就戴上了。” 她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摘,楚寰却按住了她的手,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看着样子好看,才打发人给你送过去。” 他回忆道:“这玉佩原是我皇祖母所有,后来给了老睿王妃,老王妃又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这才辗转又回到了宫里。” 宁儿见他语气轻描淡写,可寥寥数语之间,却有说不出的惊心动魄之处。 她隐约有些明白,可更多的却是懵懂,她对楚寰道:“这它既有这样的来历,被我胡乱系了,岂不是辜负?还是陛下带回去来得好。” 楚寰却温声道:“说的什么傻话,既予了你,自然就是你的东西。凭它是什么来历,难道你还戴不得不成?” 宁儿却有些奇怪:“陛下是男子,可这枚玉佩的形制分明是女儿家的。睿王府又怎么会把它作为寿礼敬献给您?” 楚寰闻言,倒欣慰地看了她一眼:“若非借着寿礼,这东西也送不到我手上。那时,我已亲政数年,朝野诸事,也算理清了头绪。只唯独一件事没做。” 宁儿忙问:“什么?” 楚寰的神色有些微妙:“自然是大婚一事。” “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二十加冠,也到了娶妻成家之时,何况天子?朕迟迟未娶,那些喷看在眼中,焉能不急?” 宁儿似懂非懂:“难道睿王妃送来这枚玉佩,是催您立后?” 楚寰略正坐姿,眼中倾泻出一缕笑意:“自然不是。她这是在投诚。” 投诚?宁儿目露不解。 楚寰点了点头:“睿王府是在告诉朕,他们认输了。” 吴实禄见状,忙乖觉地拽上罗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罗芃一头雾水地被他拉着出来,不由疑道:“吴总管,怎么了这是?难道就让陛下与宁儿待在里头?” 吴实禄“哎呦”一声:“我的罗大人,那些话陛下敢说,奴婢可不敢听。听我一句劝,咱们不是宁主子,这时候还是回避些好。” 不得不说,吴公公之所以能力压群侪,稳坐乾明宫第一总管的位置,是有道理的。 楚寰含笑看着宁儿,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父皇与老睿王乃是同胞兄弟,一母所出的至亲血脉。当年父皇骤然病重,又值朝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际,而我年纪尚幼,能否长成都在两可之间,更难担社稷。朝中便有人以为,应另择贤德宗室,以承宗庙,而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睿王一脉。” “那时老瑞王虽只比父皇小三岁,但却身壮体健,膝下嫡长更已有十八岁,无论怎么看,都比一个懵懂稚子可靠得多。” 这一段往事,宁儿曾听林若旃说过,但她是臣下,提及这等皇家秘辛,言语间自然多有顾忌。 但在楚寰口中说来,却冰冷残酷得多:“当时朝中一派以为应当过继宗室子弟为储君,一派则提出因效法前朝,行兄终弟及之事。可笑的是,两派互相攻讦,吵得不可开交,但无论哪一派,所看中的都是睿王一脉,区别只在立父还是立子罢了。” 惊愕之下,宁儿脱口而出:“怎么能这样?” 楚寰笑了笑:“如何不能?满朝文武又有谁是傻瓜,眼看着父皇病重不治,自然一个个要为自家富贵前途打算。何况有大义的名分在,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江山社稷寄托在一个五岁小儿之手?” 宁儿忍不住跟着悬起了心:“那该怎么办?” 楚寰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喟道:“全靠父皇……” 他的语气满是沉沉的回忆:“那一夜,父皇几次吐血,谁都以为他熬不过去了。服侍我的宫人嬷嬷,哭着将我送到了父皇的寝宫。言外之意,就是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父皇见我时,刚从数度昏迷中醒来,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勉强睁开眼,望着我流泪。一整夜,他都紧紧抓着我的手,未曾松开一刻,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吾儿,当为天子!” 一句话,浇灭了所有臣子企盼天庆皇帝临终传位的念头,也熄灭了睿王府以弟代兄的野望。 后来,就是他奇迹般地在病榻上支撑了三年,直到最后将楚寰送上帝位。 他长叹道:“世人皆说,先帝福泽深厚,方能延寿三载。可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三年里,父皇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许多时候我都在想,或许早点离开,对爹爹才是解脱。可父皇,却从未生出一丝一毫退缩懈怠的念头,就这么硬生生,撑到了我八岁。” 宁儿听得说不出话来,只道:“先帝,真是一片爱子情深……” “爱子情深,是啊,”楚寰叹道,“父皇一定坚持让我继位,不是为了什么宗庙社稷,而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 宁儿悚然而惊,只觉得手脚一阵阵发冷:“难道,难道睿王他曾经……” 楚寰的眸中浮现出一阵冰冷,转瞬间,又被看向宁儿的温柔取代。 他低声道:“宁儿,你要记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父皇当真禅位睿王,那朕作为先帝遗孤,又怎么可能安然活下去?” “所以,争得不仅仅是帝位,而是身家性命。” 信远侯府之事,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