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远侯府的气氛,从未像今日一样,阴沉中透露着肃杀。 明明早晨,是一行人车马齐整、光鲜亮丽地出了府,但回来时却凭空少了好几位主子,随行的丫头们无论大小,俱是神色凄惶,噤若寒蝉。 朱老夫人几乎被人抬着进了内房,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要挪回她的松寿堂去住。 府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紧要关头,多亏向夫人站出来挑起大梁。她先将受了大惊吓的姑娘们送回二房,命姨娘们各自带下去安置,又请府医开了安神的汤药分发下去,再命心腹的小厮忙去寻二老爷归府。 草草布置好这些,她才抽空换了衣裳,赶到朱老夫人的跟前去服侍。 向梦萱接过岫玉手中的汤药,对她使了眼色,便迎了上去,她低声劝道:“老太太,多少总归喝一口,这节骨眼上,您若是撑不住,咱们沈家可靠着谁呢?” “便是您不疼媳妇,也得疼一疼儿子。侯爷可还病着呢。”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朱老夫人气得翻身坐起,流泪道:“崇彦,要是叫崇彦知道了,他非气出个好歹不可!” 她一时心灰气丧:“还有什么可说的?经此一事,我们沈家还有何脸面见人?将来到了地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和老侯爷交代?” 一时又咬牙切齿,咒骂罗妙芸:“都怪那下作的毒妇!真不知她那皮囊底下是什么脏心烂肺黑肠肚!是铁了心不害死我们全家不罢休啊?” 一时又半魔怔起来,向梦萱嚷叫着:“你快使人,将那母子三人的院子都砸了,一应所有都扔出去!我见不得那些脏东西!” 向夫人无法,情知这老人发作起来,是同顽童一般,没法子讲什么道理来的。 她只得口头上先应下,屏退了房中服侍的小丫头们,只留下老太太最贴身的岫玉。 向梦萱苦口婆心道:“正因侯爷、我们崇彦和底下那些丫头小子们,都托赖着您,您才更得保养好身子,重头来收拾局面。再说,圣上当前,是非清白,法司自有共论。将来任谁看,咱们都是受害人,无非就是被人背后嚼一嚼舌根罢了,真论面子里子都丢了的,那得是罗家呢!” 好容易才哄得老夫人肯张嘴喝一口药。 向夫人心神俱疲地将药盅递给岫玉,暗地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好端端的,上头顶梁的兄嫂塌天了,眼看着长大的侄子竟然是外人,自己本来在侯府清清闲闲当着二房夫人,却不得不来处理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糟心事。 如今,罗妙芸是不可能再做正牌的侯夫人了,而大哥房中更绝了子嗣,可偏偏,他们二房却有两个嫡子,这越是细想,就越让人心惊。 翡翠掀开帘子就冲里头喊道:“二老爷来了!” 老夫人一摆手,向梦萱便赶忙迎了出去,见到夫君,她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沈崇尧苦笑一声:“没什么,下马时太过匆忙,不小心跌了一跤,并没伤到筋骨。” 向梦萱忙上来看:“让我瞧瞧伤到哪里了没有?老爷也太不小心了,下人怎么伺候的?这时候您要有个什么,可让我怎么办?” 沈崇尧忙携了她的手进去,忙道:“一点儿事也没有,就是擦破了些油皮。弄脏了衣袍罢了。” 当时他一听府中来人,说家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心中便顿觉不好,骑上马就往回赶。 好容易到了家门前,下马时却因心神不宁,一只脚挂在马镫上没抽出来,就这么倒栽葱摔了一跤。好在那时候马已停了,底下又围了一圈人伺候,这才没酿成大祸。 一见老夫人,他什么也没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她床前,叩首道:“请母亲责罚。” 朱老夫人立时睁开眼:“责罚你什么?” 沈崇尧脱了冠,苦笑道:“回来时经过大哥房中,未经母亲允准,我已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兄长了!” 说着俯身顿首,长跪不起。 向梦萱与朱老夫人俱被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向来温和驯顺的沈崇尧竟然不声不响做出这么一件大事! 先斩后奏。 老夫人气得手直哆嗦:“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她抓起一旁的茶盅就往二儿子身上砸去,“崇彦如今的身子,他怎么受得起!” 沈崇尧不退不避,生生受了这一击,茶水挂在他眉毛上,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老太太,”他又磕了个头,“请您听儿一言。” 朱老夫人强自忍耐下怒气,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你说!” 沈崇尧沉声道:“母亲为大哥考虑,不忍心叫他知道此事。可纸包不住火,大哥的身子一天天见好,总有康复出府的那一日。在府中,我们可以瞒着不许人告诉他,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到那时,大哥若从外人口中得知此事,岂不是恼上加恼,恨上添恨?” “可那时起码他已经好了!”朱老夫人哽咽道,“他现在还病着,宁儿也走了,他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可是,”沈崇尧跟着抬高调门,“那两个孩子都叫他一声父亲!这种事我们知道了,天下人知道了,再瞒着他,他到时候得多伤心?”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说得朱老夫人都没了言语。 沈崇尧趁热打铁地劝道:“更何况,自从那天晚上,大哥知道了宁儿的身世,他的身子便一日比一日见好,连太医都啧啧称奇。母亲,大哥是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不是什么没经过风雨的公子哥,他比您比我们,都坚强得多!” 这番话显然触动了朱老夫人,沈崇尧度着她的神色,又加了一把火:“大哥才是侯府的定海神针,只有他拿了主意,我们才能知道后面该如何做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唉……”朱晋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态度彻底软了下来,她颓然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这等事竟还不如你们看得通透。” “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说了,便同我一道,去看看崇彦吧。” 见说服了老夫人,沈崇尧夫妻对视一眼,俱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沈崇尧房中一个名叫纤云的丫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急声道:“老爷,夫人,侯府外突然来了一队高头大马的官人,为首的是个锦衣玉貌的小公子,指名道姓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