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 鹿奎微微抬起头,正迎上陛下冷冷投下的视线,那双沉静幽玄、深不见底的眼眸,如今满淬着冰雪。 他像兜头被泼了一桶冰水,头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微微一动,瞬间清醒了不少。 鹿奎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涩声道:“属下失仪。” 宁儿正躲在自己背后,楚寰压抑着澎湃的怒意,不想再让她受惊,反手搂着她,淡淡吩咐:“有人趁夜入了院子,现在就带人过去,做好你们的事。” 他轻轻一托,将宁儿送至无相背上,紧跟着翻身上马,双手持缰,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宁儿圈在臂间。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犹自失魂落魄的鹿奎,神情冷漠:“今夜你就醒醒脑子,明日再来见我。再不清醒,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说罢,楚寰一夹马腹,无相轻快地跃起,转眼间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萧定见鹿奎神色不对,半天不敢说话,半晌,才轻轻碰了他一碰,努力放柔了声音:“你怎么了?” 鹿奎转过脸,两眼发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他恍惚道:“我心悦她。” 萧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什么她?” 话刚出口,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一把薅住鹿奎的衣领,百年不变的冰块脸都崩出丝丝裂纹:“等等!你说什么?!” 他忙挥退左右,低声喝道:“你难道看上了沈姑娘?” 鹿奎神情呆滞,目光涣散,嘴唇一张一合,又重复了一遍:“我心悦她。” 萧定恨不能摇一摇他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了多少浆糊,他失声道:“你真真是疯了。” 他压住鹿奎的肩膀,沉声道:“先前不是聪明得很,一句话就摸透了陛下的心思么?怎么这会儿,人到了眼前,却把平时里的通透全忘了?” 看着素日漫不经心,洒脱不羁的鹿奎这一副心魂俱碎的可怜模样,萧定心中五味杂陈,竟一时说不出什么重话。 “唉!”萧定长叹一声:“让我说什么好?这满京的名门闺秀,你瞧上哪一个不好?怎么偏偏就看上这一位……”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是个绝顶聪明人,有些话用不着我多说,你自能看得明白。瞧如今陛下对姑娘的爱重,若只当你一时失心疯冲撞了倒还好,若知道了你的心思……那才要糟!” 他心头淡淡掠过一道阴云,陛下圣心如海,渊深莫测,说不定单见鹿奎行止,不用多问,就已将他的心思摸得七七八八。 鹿奎这才有了反应,转头问了一句:“陛下果真对她……十分爱重?” 萧定左右看了看,将声量放得极轻:“按规矩,这话你不该问,我更不该说。” 只是他心下着实有些不忍,一边是鹿奎视之如父兄、仰赖不已的君上,一边又是他一见钟情、痴之如狂的姑娘……这其中的阴差阳错,让人如之奈何? “你只要记得,陛下为了沈家姑娘,不知背地里费了多少心思筹谋,比你想象的只多不少。为见姑娘一面,漏夜出宫,冒着倾盆大雨赶到侯府;只因两句姑娘家的口角,陛下没给长公主半分面子,直接发落了英国公,逼着他们处置楼家小姐……” “你更要记得,同陛下再亲近,也万万不可逾越了君臣二字!” 原本一言不发的鹿奎突然冒出一句:“楼家人冒犯了宁儿?是楼莹,还是楼芮?” 萧定被他问得一愣,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敢情您只听见了这一句?他哭笑不得:“这是关心这事儿的时候?楼小姐连沈姑娘的衣服角都没碰着,至今还关在庙里头没出来。” 鹿奎点了点头:“英国公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只可惜教子无方,养出了个蠢货女儿。” 先前那因喜悦而清亮的光彩短暂地如同昙花一现,不过一天的光景,阴云层层叠叠地涌上,又让他的眼中满布着阴郁。 他轻声道:“只可惜,陛下太过仁慈,罚得实在太轻。” 鹿奎忽然重新沉静下来,好像恢复了神志,他安静地注视着萧定,认真道:“兄的苦心,为弟恭领。” 萧定欣慰道:“你能想通就好。沈姑娘是好,但那是咱们该伺候的主子,等过了这阵子,我寻人为你物色更合宜的姑娘就是。” 鹿奎淡淡说:“多谢萧兄,只是不必。鹿奎此心绝不轻易许人。纵然此生无福,不能相守,能为陛下效忠,守在她身边,奎也甘然。” 他秀长的睫羽遮掩住难言的心绪:“陛下,会待她好的。” 说罢,他竟向着萧定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向着那深巷中行去,浸在夜色中,鹿奎的侧脸苍白而锋锐,犹如一块破碎的冰冷的玉石。 他伸出手,抵在自己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刺痛,他的脸上露出极浅淡的一个微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在回程的路上,宁儿有些萎顿,半靠在楚寰身上,提不起什么说话的兴致,只问他:“怎么就这么回来了?不是还有些事?” 楚寰的脸色仍不算好看,但声音却温柔:“吓到你了,哪里顾得上别的,想着赶紧先送你回去。” “嗯?”宁儿闻言,慢慢摇了摇头:“其实没有。只是奇怪,他怎么了?” 楚寰轻声问:“你今日见过他不是?” 宁儿仰起头:“我们先在林府门前遇到,之后又在侯府碰见。算上刚刚那一次,这一日里倒见了四五回。” 楚寰让无相的步子慢下来,骑得相对平缓了一点,不知想到什么,他低笑了一下,对宁儿说:“他心悦你。” “什么?!”这一下,宁儿觉得自己真的受到了惊吓。